电影改编是一个很值得认真研究的问题。之所以这样说,理由有二:其一,在电影创作中,电影改编是一种十分重要的创作形式和手段。我们注意到,中外电影作品中,将近半数是由文学作品(主要是小说)改编而成的的。其间,特别是文学名著,有的甚至是一改再改,几次三番地被搬上银幕。例如雨果的《悲惨世界》,就曾分别被一些国家改编了17次之多。无怪乎前苏联电影理论家波高热娃要说:“没有对莱蒙托夫和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巴尔扎克的作品的改编,那么电影的历史也是不堪设想的。”〔1〕其二, 中外电影创作中的一些改编作品不乏成功之作,有些甚至被列为世界电影史上的经典之作,人们称之为“名著名片”。但是,也有不少是平庸之作,或者影片在总体上虽过得去,却因改编不妥而留下诸多缺憾。有些文学名著可以多次地被改编成电影,这固然可以说明这些名著本身是一座座丰富的矿藏可供人们不断开掘,但也是否说明,电影改编是一件很艰难的工作,作品往往难尽如人意。我以为,有些电影改编之所以不能令人满意,固然与改编者的思想水平、艺术功力有关,另外,在很大程度上,也与改编者对改编的一些理论问题认识偏颇有关。唯此,为繁荣和发展电影事业,对电影改编的一些理论问题,作一番认真的探讨,不是没有意义的。 一 首先要讨论的是电影改编的原则问题。电影改编的原则可以列出好几条,我认为最重要的一条应是“忠实与创造”的原则,即改编既要忠实于原作,又要充分发挥创造性。怎样正确理解和把握这一原则呢? 先说忠实于原作的问题。对此,有一种意见认为,电影改编就是要把原作原封不动地照搬,即把原作复制为视觉形象。无疑,照这种复制式的办法来改编电影作品,鲜有成功之作。我认为,所谓忠实于原作,主要是要忠实于原作的如下三个要素: 一是原作的主题思想。 主题思想是作家创作主旨的体现,改编者只能将其深化、突出,而不能削弱、淡化乃至改动。这一点,看似不难做到,其实不易。即使一些被人们肯定的改编之作,也难免在这个问题上出现失误。例如影片《苔丝》是根据哈代的小说《德伯家的苔丝》改编的,小说通过苔丝的命运悲剧,以极大的义愤,向资产阶级少爷亚雷、满脑子偏见的克莱尔以及那吃人的不平等社会,发出了强烈的控诉。虽然影片基本上表现了这一主题,但对亚雷丑恶、肮脏灵魂的揭露,远不如原小说深刻。例如,小说中描写亚雷把苔丝诱骗进森林,在她熟睡之时无耻地施发了兽性,深刻地揭露了衣冠禽兽的亚雷灵魂的丑恶,并对苔丝倾注了无限的同情。但在影片中,却把这表现为,亚雷是出于对苔丝的爱,才一时冲动干了错事;之后,又通过亚雷的辩解为其开脱。显然,这就大大削弱了原著的艺术效果,导致苔丝最后的复仇行为依据不足,结果是削弱了主题。影片编导波兰斯基在拍摄该片前曾说过:最困难的是把这本38万多字的小说,浓缩在一部正常长短的影片里。其实,真正最难的是,是否能准确表现哈代的创作主旨。 二是原作的风格。 一位优秀的作家,在其作品中,往往呈现出某种风格特色,改编者必须努力把这种风格展现出来,否则,改编很难成功。对此,夏衍曾说过:“每一个改编者可以有自己的风格,但要力求尊重原作者的风格。鲁迅的风格是谨严的、冷隽的;巴金就更热情、浪漫主义一点;老舍又比较幽默。改编鲁迅的作品要尊重原作者的朴质的特点。”〔2〕夏衍改编鲁迅的《祝福》、茅盾的《林家铺子》,可谓是在改编中忠实原作风格的典范。这已为人所共知。即使是对并非经典作家的作品,改编时亦应忠实原作的风格。由吴贻弓执导、伊明编剧的《城南旧事》,在这一点上把握得很是准确。林海音的原小说,其风格寄“奇”于“平”,寄“浓”于“淡”,从淡雅中寓深沉,从寻常中见奇崛。影片形象生动地再现了这一风格特征。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编导为了再现并突出原作的风格,果断地删去了原作中“兰姨娘”一章内容。兰姨娘这个沾染不良习气的妓女,其辛酸遭遇足可让人同情,而且由于她这一形象的存在,有助于刻划父亲性格的复杂性。但是,她与父亲的暖昧关系,如果展现在银幕上,必将破坏原作的风格。对此,我们不能不赞赏编导为保持原作艺术风格所作的努力。 三是原作的艺术节奏。 这是一个容易为一般改编者所疏忽的问题。正如美国电影理论家温斯顿所说的:“……从事文学改编的电影制作者容易犯的一个错误——即当他们着手把一部小说忠实地改编成电影时,他们经常注意的是忠实于原小说的情节、人物、故事发生的地点,有时还包括情绪;而对小说的内在节奏(即从逻辑中产生出来的一部小说的动力)就很少考虑了。……如果不把内在节奏移植过来,就会对改编的影片造成严重的艺术灾难。在文学改编工作中,能否把内在节奏移植到改编作品中来,这是一个真正伟大的电影艺术家的标志。”〔3〕温斯顿这话说得颇为在理。我们注意到,大凡优秀的改编作品,往往很重视保存原作的艺术节奏。例如影片《城南旧事》,编导就很准确地把握住原小说的内在节奏,并把它移植到影片中来。影片采用了散文结构形式,叙述了三个互不相关的故事。编导根据女主人公英子心灵所呈现的童稚、善良、温馨,感受到原小说中的一种特殊的节奏:沉静——沉静之中的跳跃。为了传达这种节奏,导演大胆地在影片中运用了较多的长镜头和大停顿,以造成这种节奏的多次重复。例如秀贞给孩子染指甲的镜头,妞儿告诉小英子她非父母亲生的镜头,秀贞母女被火车压死后英子躺在床上默思冥想的镜头,宋妈听到孩子死后在厨房里木然发呆的镜头……在摄影机运动的摇移速度和镜头持续长短上把握一致,使观众深深感受到影片鲜明强烈的节奏感,从而沉浸在一种特定的情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