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动画电影和电影的历史缔造者,法国一直以来都是欧洲动画的翘楚;然而,在20世纪50年代中期,法国动画作为“纯艺术”受到美国迪斯尼动画的猛烈冲击而几近消失;尽管在20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又曾有过短暂动画创作的发展,但在积极推动艺术文化发展的法国左派政府下台后,对动画艺术的推动也就告一段落,法国动画开始陷入沉寂。 20世纪末21世纪初,“休眠”的法国动画再次喷薄而出,以一系列精彩的动画《叽哩咕和女巫》、《狗、将军与小鸟》、《青蛙的预言》、《盖娜》、《男孩变成熊》、《疯狂约会美丽都》(又名《美丽三重奏》)等精彩亮相戛纳、柏林、奥斯卡等权威电影节,屡获大奖,完美回归到动画大国之列。 能在美、日几乎占据当下世界动画半壁江山的形势下“突围”实非易事:以追求全民狂欢为己任的美国动画不但通过日益娴熟的“模式化”叙事拥有了固定的观众,而且还借助日益精湛的高科技带来视觉上持续的震惊体验;而日本动画则以隐忍的“武士道”精神和爱“漫”(漫画)及“动”(动画)的良好传统在本土及海外享有大量的拥趸者。这意味着法国动画若想和美、日两大动漫强国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就势必得倚重自身某些与众不同的特质。 通过细察法国动画的历史演变过程,尤其是对这几年一路高歌的法国动画个例的研究,笔者发现法国动画的幽默带有一种贵族式的矜持。相对于美、日动画追逐打闹、插科打诨般全民狂欢的幽默技巧,法国动画则以其固有的冷静睿智对幽默技巧进行了或犀利或诗意或内敛的理性思考和运用。它将严肃的民族思考和温婉沉稳的创作风格结合,把讽刺、荒诞、戏拟等多种幽默手段交织并举,让人在回味过后会心一笑。这种安静却持久的愉悦让人在喧闹、易逝的工业社会中邂逅久违的清新与怀旧,不禁令看惯了美、日动画的观众耳目一新。 本文将这种充满人文关怀与忧患意识、散发着冷静睿智与理性批判的法国式幽默称为“贵族式的戏谑”。它不但延续了法国动画注重“艺术性”的传统,还让法国动画呈现出不同于美、日动画的特殊魅力。相对“陌生化”的叙事策略也在某种程度上保证了法国动画在商业上取得成功的可能。笔者拟以几部经典的法国动画为切入点,展现法国动画的戏谑式叙事在不同动画片中的具体表现。 一、鄙视和不屑:对大众文化的戏谑 尽管大众文化是一个人言言殊的概念,①它最早出现在20世纪初的欧洲各国,并逐渐成为一种全球性的文化现象,但是大众文化最发达的生产地却是美国。美国的一些本土学者甚至政治家都曾先后对美国的大众文化给以肯定;比如大众文化研究专家托马斯·英奇(M.Thomas Inge)认为“美国人不必再为我们只有爵士乐和滑稽剧这些土生土长的艺术形式而抬不起头来,不必再为我们主要通过电影生产国际文化影响而挺不起胸来。事实上我们可以开始为这些特殊的成就扬眉吐气”。②而前国家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Zbigniew Brzezinski)也曾自豪地宣称:“如果说,罗马献给世界的是法律,英国献给世界的是议会民主政体,法国献给世界的是共和制的民族主义,那么现代美国献给世界的是科学技术进步和大众文化。”③但是根植于欧洲古老文化,具有深厚人文传统和文化底蕴的法国学界却一直对美国大众文化持不屑的态度;早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法兰克福学派就对美国的大众文化进行了激烈批判,尽管之后伯明翰学派的介入在一定程度上淡化了大众文化的贬义色彩,但也并未能动摇法国文化轻视大众文化的根基;哪怕在世界大战期间,法国艺术的中心地位随政治避难旁落美国,也丝毫没有改变它对美国大众文化嗤之以鼻的传统。这种情形在法国动画中得到了生动的体现。 获得了第76届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和最佳歌曲两项提名,并被纽约影评人组织选为当年最佳动画大奖的《疯狂约会美丽都》(又名《美丽城三重奏》)中,便处处流露出法国人对美国大众文化的鄙视和不屑。 首先,影片用反讽的方式戏谑了美国的快餐文化。“美丽都”事实上是以纽约为原型塑造的艺术形象,但却毫无美感可言。片中作为美国自由与民主精神象征的自由女神像完全褪去了神圣的光环沦为纯物质的快餐文化代言人:女神左手的《圣经》成了汉堡包,右手的火炬则成了冰淇淋,原本身材匀称的女神也变得极有“美国规模”—如大部分美国人一样大腹便便。更为夸张的是“美丽都”的人个个都是大胖子,肥胖的妇女从小汽车里出来时把车门撑得圆圆的,而她们孱弱的男伴则由于车内空间不足而被夹在了屁股底下。似乎,还嫌对美国快餐文化戏谑得不够,片中对美国影城好莱坞的拼写也由“HOLLYWOOD”(好莱坞)转变成“HOLLYFOOD”(好莱食物),辛辣地指出美国不但盛产如麦当劳、肯德基这样的快餐食品,还盛产以好莱坞电影为代表的精神快餐。对美国的戏谑由快餐文化转变为文化快餐。这种夸张的表现手法既调侃了“美丽都”的物质崇拜和自我膨胀意识,又隐射了以快餐文化为特征的美国大众文化。它和囤积在身上的多余脂肪一样,仅是对文化没有任何贡献的垃圾而已。 其次,影片以怀旧之名表达了对前工业社会悠闲时光的缅怀与追忆。众所周之,作为工业化产物之一的大众文化具有“单维”和“快速”的特性,模式化的生产方式催生大量的商品:它一方面让我们拥有足够的自主权进行挑选,享受快捷的生活方式;而另一方面却又迫使我们情不自禁地掉入“被人推着向前走”的疾流,无法享受“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轻松与愉悦。影片正是想让我们踏上怀旧的“时光隧道”暂时跳离这种“忙”与“盲”的生存状态。影片开始由黑白粗糙画面呈现的“美丽三重奏”(由三个女子组成的乐队)年轻时的表演,让怀旧气息扑面而来:少了五彩斑斓的画面,只留简单的黑白;少了光怪陆离的生活方式,只留绵延的生活时间。因为不用花费太多时间和精力去选择,我们可以更加轻松地做自己。影片用怀旧反衬和戏谑了个体在大众文化时代的迷失。而“在表现奶奶的小镇的自然风光时,创作者采用了唯美的写意画风。水彩般的感觉为电影蒙上一层复古的浪漫气息,深沉的色彩和笔调勾勒出一个梦幻般的世界……通过对朴素意境的营造,影片展现了工业化初期的美好环境,这不能不让人怀念往昔的动人时光”。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