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告别家庭空间的历史 从父系社会确立,家庭父权出现的那一刻起,女性由于生理、经济等诸种主客观因素的制约,便走向家庭,并囿于家庭。自从弗吉尼亚·伍尔夫要求一个“自己的房间”以来,女人要求有属于自己空间的声音就不断涌现,于是对家庭的反叛成为女性觉醒的第一步。这种建立在对家庭反叛基础上的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成为女性在传统父权制文化和历史的遮蔽下对自身解放道路展开的一场有力的现代性探索。 在旧中国,女性的主要职责是相夫教子,她们的人生舞台在家庭。到了1930、1940年代,也只有极少数女性参与社会事务。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出于社会生产以及意识形态方面的考虑,一种全新的女性形象得到着力塑造:积极参加生产劳动;婚恋自主,把共同的共产主义理想作为爱情和婚姻的主要基础;勤俭持家,一切听党的话。影片《李双双》在一定程度上回归到了传统的家庭空间,表现出她爱家爱丈夫爱孩子的基本性格特点,但发展生产、恋爱、看戏等日常生活细节中,李双双善良、热情、倔强、泼辣、坚持原则等性格特点决定了正是家庭以外的公共领域,造就并支持着李双双在家庭中的突出地位,从而说明“家庭”的作用只是日常生活的加油站。女性的勤俭持家,是为了使家庭成员能保持较健康的身体和较稳定的情绪,以轻松的心情投入到国家建设中去。 1980年代以来,毛泽东时代所塑造的女性的解放含义无论对国家还是对农村妇女来说都不再重要,相反,这个时候的典型年轻女性将端庄、贞节的少女形象、少妇形象融合在一起,成为传统和乡村生活的符号象征。典型表现是谢晋电影中温良、执着、坚韧的女人们,和谢晋影片努力用家庭用母性抚平个体男性在公共空间中的伤痛的情节剧范例。①纯真少女的形象从《黄土地》中的启蒙仪式开始,常常处在外来现代性因素的冲击下,萌动着离开父权制家庭的勇气。外来者往往是先进意识形态的男性代表,如《黄土地》中的顾青、《哦!香雪》里的“小北京”等;或者是代表现代新女性形象的知识分子,如《青春祭》、《山林中的头一个女人》里年轻的女大学生。而更多其他新时期电影,如陆小雅的《热恋》和《红衣少女》、鲍芝芳的《金色的指甲》、王君正的《女人·TAXI·女人》和《独身女人》、董克娜的《女性世界》等,自觉地将一种性格外向、有胆识、举止优雅、崇尚消费主义、性感和性解放、大踏步走向公共领域的年轻女性形象塑造出来,并将她们从城市家庭的妻子、母亲、女儿、女友等角色中解放出来,送往公共领域的传统的女性工作岗位,如秘书、护士、图书管理员、接待员等。同时,这些女性形象也走向了在传统家庭视域中的少女,并用潜移默化的力量鼓励她们走出家门,增加她们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对文明的渴望。 1980年代末1990年代初,随着中国经济的进一步发展,从传统家庭中出走,成为了农村年轻一代的主题。在这一庞大的迁移潮流中,有三分之一是女性。当然,一部分女性继续在农村生活和劳作,如《香魂女》(1992)中的扮演着母亲、情人、妻子三重角色的香二嫂,带领大家种菜致富的新媳妇喜莲(《喜莲》)(1996)。其余的农村女性则选择在喧嚣中,一批批地走出家门,走向社会。很快,这种变化在彭小莲的《女人的故事》(1987)中卓见成效。主人公小风与另外两个农村姑娘来到城里做买卖,在城市文化的冲击与熏陶下,她们发现和认识了自身的独立性。在经济上,她们获得了自主,在精神上,她们也追求到人格的完整。 自古离开家乡四处奔波的人,几乎都是男人。女性印象则与私人空间紧密相连,女人一生最大的移动很可能就是出嫁。对女人来说,婚姻标志着一个基本的断裂:离开出生的家庭、自主性的丧失、来自亲戚朋友支持的丧失以及在几乎一无所知的婆家的权威下担当起新的繁重责任。经典的女性转移话语,往往将离开父权制的家庭转化为进入夫权制的家庭。夫权家庭是父性之家的转换性表现。家庭对于女性来说已然成为一个无法逃避的现实:她姓他的姓,属于他的宗教、阶级、他的生活圈子、随着他的工作而迁徙。在家庭中女性由子一辈的女儿身份衍变为妻子的角色,由父/子(女)的血亲关系变为男/女的爱欲关系,父亲之家被转换成他人之家。到了1990年代,在一些农村,留在城市已经成为年轻女性在离开父权制家庭和进入夫权制家庭之间的空隙中期待的一个通过仪式。这里,流动女性对父权家庭的否定和对他人之家的否定,都是一种公开直接的行为,即使不能将之称为一种运动,那么,无论如何它为女性意识的觉醒和浮出水面提供了契机。从1990年以特区打工妹为主角的《特区打工妹》,到1994年周晓文导演的《二嫫》、1996年的《紧急救助》,再到1998年的《玻璃是透明的》、2002年的《惊蛰》、《西施眼》、2004年杨亚洲导演的《美丽的大脚》、《泥鳅也是鱼》以及以后的《今年夏天》、《红颜》等等,以从家庭出走的流动的女性或从乡村流动到城镇的女性为主角的影片,越来越丰富。 迁移流动打破了农村女性单一的生活和生存状态,使她们体验了前所未有的生活经历。她们积累着对城市生活的正面与负面感受和经验,并融进自己的生活道路和人生观价值观的选择和建构。但女性由私人领域进入公共领域的艰难与困惑,随着消费社会的到来变得日益严峻。一方面她们为争取解放的、现代的年轻都市女性的主体位置而奋斗,渴望像她们一样拥有金钱、性、权利、快乐和自由。另一方面,她们更容易堕落为各色三陪女、傍大款的小蜜和街道经验中的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