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D立体电影以其高度的立体性与拟真性、参与性与互动性美学特征正逐渐成为电影业新宠。它不但完善和发展了电影影像技术,彰显了人类操控真实、玩弄真实的巨大力量;同时为视觉奇观成为电影审美的重要形式推波助澜,高度肯定人的审美主体性地位;更以技术优势结合资本投入换取高额票房收益,优化电影产业结构,提高了电影再现当下与电视、网络的媒体竞争力。但是,反思其美学特征与价值,仍有一些误区和忧虑是值得引起关注的。 一、哲学困惑:真假迷失、现实回避与认同危机 3D立体电影的立体性与拟真性美学特征创造了电影前所未有的身临其境之感,从哲学上讲,它消解了真实与虚幻的界限。数字虚拟技术同样也消解了真实与虚幻的界限,但与3D立体电影有着本质区别。数字技术是利用计算机内部运算创造出物质世界中没有的景象,它是从成像方式上的诠释——它不是对物质世界的光影再现,而是无中生有的虚拟世界,但它的成像效果仍是传统电影在二维平面展示三维世界,如电影《指环王》、《哈里·波特》系列中的妖魔鬼怪形象和《金刚》中骷髅岛上的土著城堡、原始丛林等场景。而3D电影的成像方式既可以复制现实世界也可以创造虚拟世界,而在成像效果上突破了电影银幕四个边框的束缚,将影像向前延伸到了观众席内部,令影像出现纵深关系的前后分层。 3D立体电影的立体性与拟真性创造的虚拟时空,令观众产生身临其境的错觉,例如,首部真人实拍3D立体电影《地心游记》就将观众与恐龙、食人鱼、食人花一同置身于险峻高山、原始丛林、火山岩浆、汹涌大海等场景。但事实上从哲学角度看,尽管3D立体电影立体效果非常逼真,它所呈现的影像仍是虚幻的、不真实的,本质上只是影像所表现的时空与观众观影时空发生了重叠。因此,观众身临其境的同时,也很容易迷失在真实与虚幻之间,不能自拔。“真实被拟真所混同,预设的情景、人物替代了真实的画面和形象,人们也就在数字化影像的梦幻般旅途中身不由己地迷失了真实的指向。”① 在现实世界中,人类的物质活动总是不能完全征服大自然,人类的存在方式总是受时空限制,不能上天入地,不能回到古代和穿越未来。从精神分析理论的观点来看,“本我及其快乐原则乃是驱动生命过程的一个不可或缺的手段,它支配着我们的心理结构及其运作,因此,它与现实世界及其现实原则的冲突是不可避免的。”②也就是说,追求个体快乐是人的本性,而个体快乐又总是被现实所压抑,因此,本我总是在寻找超越自我的浪漫主义。而3D电影正是为本我及其快乐构筑了理想世界,对观众在现实世界无法到达的地方或无法实现的愿望进行影像塑造,而且影像又被表达得跟现实世界一样逼真,于是,3D立体电影能够成为观众回避现实的港湾。为了满足观众期待体验到身处于日常生活鲜见的、现实世界中没有的奇幻场景的那种快感,3D立体电影必然倾向于表现一些人迹罕至而视觉上极富吸引力的自然景观,如冰山、雪峰、瀑布、峡谷、沙漠、海洋;一些在历史上出现过但现在已经不复存在的人文景观,如宫殿、城堡、墓穴;以及一些只有小说、漫画中描绘的未来世界。正是基于这一逻辑,3D立体电影总是会精心设计出满足人们回避现实的、想象的和愉悦的“天堂”,令人忘却现世的烦恼,同时也会导致观众对现实世界的漠不关心和与世无争的生活态度。 除此之外,3D立体电影一边通过立体效果创造了身临其境的错觉,一边又运用“视角置换”法则将观众转化为剧中角色参与其中,这就造成了观众对自己到底是在身处剧中情景还是置身于影院的双重质疑。身份认同是当下文化研究的重要问题,身份认同的核心是将“自我”和“他者”区别开。从文化研究角度看,3D立体电影造成的认同危机实际上正在对观众身份进行消解,这种消解导致观众无形中接受了影片精心设计并建构的他者意识形态,从而令自我价值得不到体现,自我存在的意义也就消失殆尽。 二、人文忧虑:叙事苍白、内涵缺失与科学崇拜 3D立体电影利用成像上的一种向前延伸的立体性而创造出某一物体突然向前迎面而来的“视觉热点”,对观众来说是极富刺激性的视觉感受。这是人的一种生理反应,因为人都有一个自认为安全的距离,当某一物体突然超过这个安全距离靠近人时,人会条件反射性地退让。例如3D立体电影《地心游记》中朝观众滴下的恐龙唾液、正面飞来的食人鱼,以及国产3D立体电影《乐火男孩》中男主角朝观众伸过来的钓鱼竿、对观众展示的支票等画面,当这些画面出现的时候,观众都情不自禁地大叫并往后仰。目前,无论是《地心游记》还是《超级无敌闪电狗》或者《怪兽大战外星人》,3D立体电影对它这种“视觉热点”的叙事魅力还发挥不够,“视觉热点”寥寥无几,对“设置什么样的”和“在叙事的什么时段设置”都还处于试验和探索阶段。但是,这种有别于传统电影的美学特征能够引发观众与剧情发生联系,因而在3D立体电影中,它将取代情节点的设置,成为叙事的关键。 一旦“视觉热点”取代情节点成为叙事关键,从叙事美学角度看,3D立体电影造成观众参与机制已经不仅仅是追求剧情的离奇曲折,而是取决于是否包含了有利于创造“视觉热点”的叙事元素。那么,“奇观不再成为叙事的附庸,即是说,有一个从现实主义向后现代主义电影的转变,在这个转变中,奇观逐渐开始支配叙事。”③因而,在选择故事类型和题材的时候,3D立体电影更倾向于武侠、科幻、恐怖、惊悚等电影,令影片呈现类型化程式。类型程式会从人物描写、场景铺排、戏剧冲突、叙事进程等方面对影片叙事进行约束。如果3D立体电影一味追求“视觉热点”的创造,不仅会导致电影创作在题材和内容方面的同质化现象严重,也会导致故事情节缺乏应有的逻辑性,不能深入挖掘角色性格的复杂性,从而令叙事简单、苍白和表象化。 再者,审美本身是一种感性认识,审美的价值在于它能够协调自然秩序和道德秩序,纠正理性过渡畸形发展所造成的人性失衡。“审美——表现理性看来有一种‘解构’认识——工具理性和道德——实践理性的压力与限制的功能,这种表意实践在缓解人们日常性压力和刻板、舒展人的情感需求、满足想象力的自由伸展,一句话,在恢复被认知——工具理性和道德——实践理性的表意实践所‘异化’了人的精神方面,具有不可取代的重要潜能。”④艺术作为重要审美对象,关键在于它具有能够对现实生活的单调、平庸和统一进行振聋发聩的瓦解力量。而电影之所谓艺术,其本质也就在于,除了表现手段和形式之外,更多的是思想和文化的内在支撑。观众通过观影不但要获得身临其境、美轮美奂的视觉体验,也应当获得一种对美好新世界追求的感悟。3D立体电影如果发展到以“视觉热点”取胜,其负面影响必然是导致大量的惊险、恐怖、猎奇画面,没有更深的内涵,主题单薄无力,不能对人的本性、人的精神和人的价值进行深入思考,从而缺乏艺术价值和精神价值。许多影评人在观看3D立体电影《地心游记》后就对其文化内涵的薄弱展开了猛烈的抨击。这也证明了“现代社会物质水准的提升并不必然导致精神的升华,反倒可能使人变得刻板和平庸,失去了想象力和创造性。”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