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所讨论的声音剪辑与混录实践,皆发展于好莱坞制片厂体系内部。严格说来,“体系”应当被理解为具有一定程度的标准化(技术和设备)以及一种相对严格的劳动分工。然而,这些实践在很大程度上也在这一体系之外成为“常规”——比如,它们对其他国家的电影制作工业和独立电影制作活动都有极大的影响。我的假设是,不仅声轨制作的技术,就连技术人员的语言和有关技术的话语,都是特定意识形态目标的征兆。 强调“声轨比影像更少得到理论关注和分析”的论调已经成为一种陈词滥调。然而,这种陈词滥调并非没有真正价值,它将一种实情隔离出来,但却不给解释。这种关注的缺乏,表明一种特定意识形态运作的效用,在某种程度上,已被那种对“视觉意识形态”的强调所掩盖。确实,如其所示,一个人是去“看”电影而不是去听电影,这一表述本身就是由对电影特性(比如整体性、完整性)的肯定以及随之对其物质多样性的否定所组成。声音是加入到影像中的某物,但从属于影像——悖谬之处在于,它以一种“无声的”支持而见效。就声轨而言,对那种突出布尔乔亚意识形态工作的抹消是高度成功的。声音剪辑与混录实践的不可见性,似乎由声轨制作所遵从的“自然”法则所肯定。 然而,声轨在理论层面上被忽视,在实践层面上却并未得到呼应。好莱坞已经认识到,这种“增补之物”,亦即声音,一定程度上能够渗透和改变被增补之物。在这样一种工业里,其主要标准,根据产品价值,也许可以总结为“一种技巧越少被察觉,就越成功”。用于声音上的工作的不可见性,正是声轨活力的一种量度标准。对一部电影拍摄活动的宣传远远超过对包括声轨制作在内的“后台”行为的宣传。 将注意力集中于声音剪辑的意识形态决定因素,并不必然是否定让·路易·科莫里①和其他人所强调的“视觉意识形态”的重要性。在短语“看”(to see)是“理解”的文化中,认知主体的认知能力明确地被当作一种以眼睛为中心的功能。在一次关于西方文明所建构的感官层次的讨论中,米歇尔·马利②指出,某种程度上,眼睛所见是一切知识的基础。马利坚持认为,在这种感官层次中,听觉并不具有视觉具有的优势——视觉才是“理解整个外部世界的首要途径”。③ 然而,布尔乔亚意识形态并不能被削减为纯属所见之物的一种坚如磐石的意识形态。在利用电影的历史背后,存在复杂的决定因素,其多样性保证着意识形态的微妙性和渗透性。尽管眼睛乃核心的观念把主体放到知识的特殊位置,但“知识”(to know)这一动词并没有耗尽布尔乔亚意识形态中主体的功能。或者说,知识的观念从一开始就是分裂的。这种分裂得到知性与感性、智力与情感、实事与价值、理智与直觉之间意识形态对立的建构与维护所支持。罗兰·巴特认为: 布尔乔亚意识形态或是科学化的或是直觉的,它记录实事或感知的价值,但却拒绝解释;世界的秩序可被看做充足的或难以言说的,它决不会被看做是有意义的。④ 声音那难以言说的、无形的性质——它缺乏实在性,这有助于一种经验主义的意识形态——要求它被放置在情感的或直觉的那一边。如果视觉意识形态要求观众把影像理解为现实的一种真实再现,听觉意识形态则要求同时存在一种需要主体去领悟的不同的真实和不同的现实秩序。 “情绪”或“气氛”之类的词语出现在声音技师的话语里的频率,证明了另外一种真实的重要性。最明显的,是运用音乐轨和音效轨建构某种特殊的“情绪”。在《电影剪辑技巧》一书中,欧内斯特·沃尔特⑤描述了这种技术实践: 音乐被用于创建别的方法不能创造的气氛……正如声音剪辑师在某些段落中用效果声去创造一种近乎音乐的效果,作曲家创作的背景乐曲有时也会成为一种额外的音效。通常,它是一种增音的效果,与对白场景混在一起,因此观众几乎不能感知到音乐的存在,但却为场景增加很多价值。⑥ “价值”暗指未经解释之物。在这个问题上,作者必定缄默不语——正是因为这种观念诉诸语言,无法分析,或者无法理性地理解。声音是意义的承载者,它可以有效地传达而不可分析。声音领域是一个神秘的领域——但它的神秘受到一种意识形态的制约,这种意识形态承认,视觉意识形态并未包含所有知识,而是允许有缝隙和剩余物存在,这些缝隙和剩余物被分裂知识与情感、直觉、情绪的对立面的另一极抑制和约束。然而,人们不能否认影像中存在的强大的感性和神秘力量,这跟声轨或用以保证清晰度的对白一样。影像和声轨都从属于一种多元决定的意识形态。然而,加入影片的声音不如对白的出现那么容易理解——在书写形式中,在把一个人物的言语与他/她的形象分离开来的字幕中,排除了它的缺席。用于声轨制作的技术并不具有“纯科学”的中立性。但是它们也不仅仅只是加强视觉的唯一意识形态。引入的声音在部分地支持这种意识形态的同时,也会招致一种潜在的意识形态危机。隐藏在知识的意识形态两极分化中的矛盾暴露之际,这种危机就会出现。因为声音和影像被用作两种极不相同的知识模式(情感和理智)的保证,它们的联合增加了意识形态缝隙暴露的可能性——这种缝隙指向布尔乔亚意识形态两种真实的不可调和。声音剪辑和混录企图通过声画之间关系的可行规范掩盖这种矛盾。因此,在声音专家的话语中,同步性和整体感被奉为信条,声音和影像的不可分割成为目标。据一位声音剪辑师的说法,“混录的快乐”就在于观看“聚合物”的出现。⑦剪辑师海伦·凡·东恩⑧承认在他自己的工作中存在类似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