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以来,随着《潜伏》、《人间正道是沧桑》、《解放》等电视剧的放映,不仅在普通观众中引起了持续的观看热潮,在学术界与思想界也引起了相当的关注与重视。相对于电影、小说、话剧等叙事艺术形式,中国的电视剧,尤其是革命历史题材的电视剧,为什么会叫好又叫座?相对于日剧、韩剧、美剧、港剧、台剧,中国大陆的电视剧又具有什么样的特色,为什么会得到观众与学者的双重肯定?本文试图探讨中国电视剧尤其是革命历史题材电视剧的特点,及其成功的奥秘之所在。 一、 “中国化”与“民间化”的审美趣味 与电影、小说、话剧等叙事艺术形式相比较,电视剧的一个最大特点在于,它直接面对的是中国观众尤其是中国的底层观众,也正是因此,长期以来,电视剧被视为一种通俗或庸俗的艺术形式,而为研究者所忽视,但也正是因为深深植根于底层民众之中,重视他们的审美趣味、习惯、偏好,才使今天的电视剧焕发出了生机与活力,这是值得我们总结的重要经验。 我们可以看到,1980年代以来,中国电影所走的是一条“国际化”的路线,无论是陈凯歌、张艺谋等“第五代”,还是贾樟柯、张元等“第六代”,都是首先在国际电影节上获奖,继而才在国内引起关注与重视,这虽然在艺术手法的创新、艺术思潮的引进等方面,对中国电影的发展具有重要的作用,但同时也带来了一个极大的限制,那便是影片的预期观众首先是海外电影节的选片人、影评人,以及国内的精英阶层,这便使影片在选材、视角以及审美趣味等方面,与中国的普通观众拉开了距离。市场化改革以来,中国电影在国内的预期观众定位更加清晰,那便是大中城市的小资产阶级及其以上的阶层,城市中的底层民众以及更为广大的农村观众,则被弃之不顾,超高票价、院线体制、档期设置、宣传诉求等,便是实现这一分化与区隔的具体措施。 中国文学所走的也是一条与电影相似的道路,只不过更加曲折而已,由于受到语言这一媒介的限制,中国文学虽然从80年代就想要“走向世界”,想要获得“国际”的承认,却始终没有得到完全的认可,甚至被某些汉学家视为“垃圾”。所谓“诺贝尔奖情结”成为了几代中国作家的集体焦虑,也是一个症候式的表现,每年诺贝尔文学奖颁奖时,仍能成为文学界与媒体热烈关注的话题。与此同时,中国文学的读者却越来越少,这不仅在于影视、网络等大众媒体的兴起与分流,也不仅在于娱乐、消遣、休闲方式的增多,而在于中国文学并不以中国读者尤其是普通读者为预期对象,并正在丧失“新文学运动”以来将文学作为一种精神事业的视野,而只以一种供人消遣的“产品”去参与娱乐市场的竞争,自然会走向末路。 话剧与美术的情形也大致相似,但也有各自不同的突出问题。话剧作为一种直接面对观众的艺术形式,80年代中期以来越来越“精英化”与“小众化”,与电影等更易于市场化的艺术或媒体相比,观众面愈显狭窄,其处境更加窘迫与尴尬。如果说话剧呈现了“精英化”的典型症候,那么美术与美术市场则突出地表现出了“国际化”的困境,不仅中国美术的评价体系建立在西方的“政治正确”与艺术标准之下,而且这一市场也成为了国际资本操纵、炒作乃至投机的对象,所谓“天价艺术品”的出现,便是这种操纵的结果,金融危机之后,这一市场的泡沫部分破灭,但其根本性的问题却并没有得到反思。 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国的电视剧逆风而行,面向中国,面向底层民众,它能够受到中国普通观众的欢迎是必然的,而伴随着其思想性、艺术性及技术层面的提高,则使它不仅可以雅俗共赏,而且可以成为具有时代症候的公共话题。《星火》、《亮剑》、《士兵突击》、《潜伏》、《人间正道是沧桑》等电视剧在网络上激起的热烈反响,以及研究者的集中讨论,便是明显的例子。电视剧之所以能够面向中国观众尤其是底层观众,也有其体制或运作机制的原因,这主要在于:我国的电视台是国营的,不像私人资本那样仅注重经济效益或娱乐效果;电视机的普及以及电视节目的免费收看(虽然现在也有了有线及高清等收费频道),保证了绝大多数中国观众可以看得到电视;相关机构对电视节目播出时段与内容的某些限制,为国产电视剧尤其是革命历史题材电视剧的发展,提供了较为宽松的空间;电视剧作为一种“大众文化”,以前是不那么受重视的一种艺术形式,在形式探索与创新方面承受的压力较少,而更可以在适应普通观众审美要求的基础上,发展出独特的叙述方式。
在艺术方面,中国电视剧尊重观众的审美习惯,汲取了传统中国美学的某些叙述元素,并予以现代性的转化,在民族形式的探索上,在民间趣味的发掘上,取得了较为丰富的成果,在我看来,至少有以下几个方面值得注意。一是注重“故事性”。现在的电视剧无论其艺术质量如何,大都可以清晰地讲述一个精彩的故事,至少可以以故事的逻辑吸引观众进入,但中国电影却面临着讲述故事的危机,或者讲不出一个完整或精彩故事(如《英雄》、《无极》等),或者有一种过度编织故事的倾向(如《疯狂的石头》、《我叫刘跃进》等),不能或不愿讲述一个故事,而只以碎片的形式加以呈现,这可能出于艺术探索或风格化的需要,但却忽略了中国观众的审美习惯。二是在叙事中注重伦理关系,或者说注重“家族叙事”。不少成功的电视剧都以家族关系作为组织叙事的方式,如《大宅门》、《闯关东》、《人间正道是沧桑》等都是如此。三是叙事的长度、段落、节奏,也都注重到了观众的趣味。现在的电视剧一般都是20集以上的长篇连续剧,有的甚至达到50集以上,这些电视剧虽然颇长,但在一个中等段落中(比如几集),却在叙述一个相对集中的故事,这使得电视剧中的每个故事既独立又连贯。如果我们注意一下优秀电视剧每一集的结尾,就会发现它们既为这一集划下了相对完整的分界线,又留下了吸引人的悬念,很有些传统小说“欲知后事如何,却听下回分解”的味道,这些可以说都借鉴了“中国叙事学”的长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