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J90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3555(2009)04-0050-06 DOI:10.3875/j.issn.1674-3555.2009.04.010 本文的PDF文件可以从xuebao.wzu.edu.cn获得 纪录电影《德拉姆》自问世以来,评者如潮,已发表的相关论文无论是竭力推崇还是吹毛求疵,众多评论文字令人遗憾地几乎都局限在传统艺术批评的窠臼中,以至于勉为其难、语焉不详甚至牛头不对马嘴,使一部虽然称不上是杰作,但本应引发影视制作观念转变的作品,淹没在批评的嘈杂中。个中原因就是批评视野的局限,忽视了影片的生态美学内涵。 一、冷峻影像中的自然美复魅 国内对《德拉姆》最为权威和最有影响的评价是2005年首届中国电影导演协会年度奖最佳导演奖的评委评语:“透过冷峻的镜头视角,传递博大的人文关怀,一段茶马古道上寻访中思索的旅程,让国人初识纪录片深邃的艺术意境。被认为是中国导演本年度最具国际水准的一部作品。”① 评语写得很到位,精致又情感化,表扬的核心在于“博大的人文关怀”和“深邃的艺术意境”,前提是“冷峻的镜头”,而这恰恰以最寻常的“从主客体二分到主客体融合”的认识论美学原则,背离了导演的“生态整体观”创作初衷。 导演之所以要“冷峻”纪录,是因为他虔诚的创作心态:“居住在这里的民族,就像高原的山脉一样,不卑不亢,充满了神奇般的色彩,与自然和谐地并存——我们这些外边来的人,只能仰视他们、欣赏他们、赞美他们——这里能够给你一种力量,一份祥和及发自内心的喜悦,他们并不会因为你的赞美而改变自己。”② 从生态美学观看,“仰视”体现了导演镜头下的茶马古道的自然美和作为自然美一部分的原生态民族,“从祛魅到复魅”的价值。所谓“祛魅”,是因为科技的发展,使我们对自然失去了神秘感;而所谓“复魅”,就是要恢复对自然必要的敬畏、重新建立人与自然的亲密和谐关系。在田壮壮的心目中,自然美不是与社会美、形式美和艺术美对称性存在的美,而是通过影像独立出来的魅力。正如曾繁仁所概括的,是为了在烦躁的当代生活中“恢复大自然的神奇性,恢复大自然的神圣性,恢复大自然的潜在审美性”[1]262。纪录片的最高目的,是要将散落在边地的自然——茶马古道的景、人、事,以影像崇拜的方式展现出来。 田壮壮天生具有诗人般敏感细腻的感受能力,他用一颗赤子之心去谛听鸟儿的歌唱,欣赏天空的色彩,嗅闻花朵的芳香,品味雨水的味道。影片大量使用空镜头,客观呈现大自然的神奇、神圣和潜在审美性。 大自然的神奇性是指自然是一个复杂的生命体,无论人类的科技如何发达,都不能穷尽它的奥秘。《德拉姆》中大自然的神奇力量体现在无处不在的雾气上。它虚无缥缈、变化无常,是平安女神——德拉姆的化身。女神庇佑着这里的一草一木,天地之间充塞着神灵的恩泽。影片第一个镜头就摄人心魄:女神缓缓揭开笼罩村庄的面纱,好似一幅空灵飘逸的山水画逐渐展开,美丽的脸庞赫然呈现,自然的气息扑面而来。导演在幕后花絮中解释这个镜头的获得纯靠运气,是大自然造化的神奇和美丽。观众久久凝视着这个镜头,感受到宇宙万物的神秘与生命空间的拓展。 大自然的神圣性是指自然是人的生命本源,人与自然的关系好比婴儿与母亲之间血肉相连、难以割舍的依存关系。《德拉姆》纪录了茶马古道怒江流域段马帮的生活以及居住在大江两侧居民的生活,已不仅仅是现实本身的呈现,而是田壮壮将感悟和思考进行艺术化表述和茶马古道影像意义化的过程。银幕上的怒江绕山前行,时而穿过乱石,惊涛拍岸;时而流入森林,微波荡漾。索道下的怒江好像狂吼的猛兽,让人不寒而栗,张扬了两岸人民粗犷、刚毅和不屈的民族个性。截然相反的是,月光下的怒江则像一条闪闪发光的腰链,温婉缠绵,塑造了两岸人民温柔多情、乐善好施的美好形象。纪录中的怒江影像在还原中变异成了一个颇具神圣感的抒情形象:哺育了两岸人民,他们彼此之间拥有休戚与共、血浓于水的情感。怒江隔断了这里与外部的联系,造成了物质资源的贫瘠,但也映衬得生活更具有历史沧桑感。天宽地阔将怒江两岸居民生活的苦难简化成生命的达观,所有的愚昧、悲痛都被散布在天地间的微风吹得干干净净。104岁的老太太经历岁月的摧残和生活的压迫,依然对未来充满着希望;被妻子抛弃的村长毅然顶住流言的压力,默默为村民奉献自己的精力;与兄弟共用一个女人的赶马人拼命赚钱,为将来幸福的生活努力打拼。这种对生命的敬畏、对生活的尊重就像大江奔流永不停歇。 大自然具有潜在审美性是指大自然的美并不是因为人类的存在才显现,它本身就具有形式美以及力量美。康德认为艺术只有近似于自然才美的观点,体现了自然和艺术的审美共同性,而黑格尔则断言,艺术美高于自然美,他将自然美开除出美学殿堂。田壮壮明显倾向于康德的观念,镜头语言中的自然风景成为凌驾一切、毋庸置疑的美感对象。自然中的美具有客观性、不可磨灭性,它们不是因为人类的欣赏才存在美感。在这种观念统帅下,田壮壮的摄影机与拍摄的对象总是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用谦虚卑微的姿态去仰望崇山峻岭、悬崖峭壁。从怒乡丙中洛到藏地察瓦龙,总路程共90里,一路上,风景如诗如画。太阳从对面的山坡绽放出笑脸,为林霏披上一件金色的外衣,层林随着微风舞动好似巨浪翻滚。江水湍急,一只雄鹰展翅飞过,雄健的身体镀上一层金边,在青山绿水中自由翱翔。藏地的路自身具备生命特质,它不是因为马帮的穿梭才展露它的美丽,脾气暴躁的时候,一股微风便会招惹得狂沙漫舞,展现扑朔迷离的彪悍美;脾气柔和的时候,阳光普照下小路条条分明,展现清晰透彻的温顺美。但同时自然美与人类头脑机制中所固有的审美具有一脉相通的特质,正如藏路体现的彪悍温顺犹如男人女人的性格。用方东美的话概括就是,“自然”是“天地相交、万物生长的温床”;是“宇宙生命大化流行的境域”;是“含蕴着理性的神奇与热情交织而成的创造力”;是“人的生命与宇宙生命的混融圆通”[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