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707X(2009)04-0079-05 在中国当代影坛上,几部名导演所执导的影片都不约而同地将奔跑作为影片的一个重要情节。奔跑是人最基本的活动方式之一,但在当前的几部电影大片中,这一情节已经突破了“追赶”或“奔逃”的一般含义,而是被赋予了深刻的哲学和美学内涵。下面试就几部中国当前名导演执导的电影作品中的奔跑情节做一简单分析。 一、两性的情感角逐与原始本能的释放 在张艺谋执导的影片《红高粱》中,有一独特的奔跑情节发生在“我爷爷”和“我奶奶”之间。这场奔跑可以说是一场疯狂的性角逐。镜头中,华北平原上厚密严实的高粱地一望无际地铺开。天然的青纱帐既成了“我爷爷”当强盗的自然屏障又成了他追逐猎物的狩猎场。在这个独特的狩猎场里,高粱地就像原始森林,人就像游弋其中的猛兽。承载着数千年文明规范的生命本能和原始情欲被还原为原初形态得以重新展现。“我奶奶”成了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兔子,而“我爷爷”成了一只焦渴难耐的饿狼。两人最初的眉来眼去和藕断丝连摆脱了道德规范和文明传统的层层包裹与束缚,男人和女人的原始本能在这里获得了实现的场所。伴随着男女主人公疯狂的追逐与奔跑,浓密的高粱秆和高粱叶被撞击得粉碎。我们看到,影片在这里运用了独特的象征性手法:那被撞击得粉身碎骨的不是高粱干和高粱叶,而正是密密麻麻的道德规范。在这里,性压抑释放的洪流完全淹没了主人公最初模糊不清的情感纠葛,让原始情欲完全冲出了森严厚密的道德密林,剩下的就只有双方在原始欲望驱动下的赤裸裸的性角逐了。 《红高粱》中长达一分钟的奔跑与追逐镜头让电影充满了紧张感和释放感。这种典型的二性角逐消解了传统文化遮盖下温文尔雅的爱情表达模式,把那种被文明层层包裹起来的爱情追求完全剥离和简化为一种最简单的情节模式——奔跑与追逐,露出了爱情的原始内核:性的角逐。 电影《红高粱》是根据作家莫言的同名小说改编的,小说《红高粱》被当时评论界称为“寻根文学”。那么,“根”为何物?这个根就是被传统和文化层层包裹起来的原初人性。简单说就是人的原始本能,即血性和动物性。对于人的原始本能和人类活动的关系问题,按照弗洛伊德的观点,其要义有三:“第一,人的行为的动力是无意识的冲动,即性本能的冲动;第二,性本能的冲动和对它的压抑,构成了一切心理活动的内容;第三,性本能在意识领域的升华是人类一切精神创造的源泉。”[1]在弗氏看来,性本能是人类一切活动和精神创造的源泉,也许其理论夸大了性本能的作用,但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人的原初的生命冲动力正在萎缩,社会文明病正在吞噬着人的心灵,人的原初人性和富有活力的血性被层层包裹在文明之内。作为人类生命活力的源泉在哪里,生命活动的“根”在哪里?这也许的确是需要探讨的问题。其实这种探寻早就在一些文学大家那里开始了,曹雪芹把赞美之辞尽给女儿,是因为到了封建社会的末期,女子直接接触社会较少,灵魂较男性干净,而男性则大多已沾染了污浊不堪的社会“文明”恶习,变成了“浊物”,所以贾宝玉说女子是水做的,男子是泥做的,在清浊之间,他当然选择清新怡人的女儿了。沈从文以湘西那种原始的、自然的、淳朴的、满溢了生命力的乡土世界反衬城市文明的丑陋,批判现代文明的“阉寺性”,追寻着、歌颂着健康、完善的人性和不悖乎人性的生命形式。深感于人类文明的创造物对人的异化,人们迫切地希望找寻人性之本根,生命之本源,以疗救人性和生命力的萎缩。在探寻中,作家们往往找到性本能,将其作为这种探寻的突破口,所以在一个人们看惯了革命电影的宏大叙事,看腻了千篇一律的敌败我胜故事情节的时代,《红高粱》“冲决网罗”的大胆尝试的确让人们耳目一新。可以说《红高粱》当年获得巨大成功,其深层原因主要就在这里。 二、原始情欲的唯美化与理性化 如果说《红高粱》中的奔跑情节是二性角逐中本能释放的一种意象化模式,那么,这种意象化模式在张艺谋的另一部影片《我的父亲母亲》中则成了将原始情欲提升为至情至爱的唯美爱情的有效方式。也许,张艺谋感到情欲的释放只能给人一种快感而不能给人持久回味的美感,于是在《我的父亲母亲》中,他将人类的原始情欲脱胎换骨,留情祛欲,将其推向了唯美化的巅峰。在《我》片中,导演同样运用奔跑情节作为故事情节的重要一环,但是和《红高粱》不同的是,奔跑已经不是性角逐和原始本能的表现载体了。相反,本能获得了特定的社会文化形式,影片运用唯美和浪漫细腻的叙事方式来展开这一故事:作为情窦初开的少女,母亲暗恋被打成右派而从城里下放到农村的青年教师——父亲。但少女的矜持和传统观念的影响使母亲表现出了独特的爱情追求方式:在父亲经常出现的场合、经常行走的路上造成偶遇之假象。为此,母亲采取了走路的迂回战术,在父亲出现的周围远远地奔跑,始终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追随着他。后来,母亲为了给回城的父亲送一碗饺子,竟然追着马车跑过好几个山头。这种奔跑将女主人公对爱情的追求形象化了。在她的一碗饺子里,在她奔跑的脚步里,她被压抑了很久的对“父亲”的爱情尽情地释放出来。整部电影唯美主义的基调贯穿始终,爱情通过奔跑和种种暗示表达出来,和《红高粱》的风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影片中的爱情似乎又回到了传统文化规范的框架之下,然而不同的是,追求爱情的主动者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一直以来,传统文化熏陶之下的爱情追求从来都是男性主动,女性被动,女性似乎总是一个爱情的懵懂待教者,要等待男性的追求与爱情启蒙,而且一旦被启蒙则一往情深,忠贞不贰。正因为如此,《牡丹亭》中的杜丽娘被看做是一个“新女性”,一个突破传统文学女性形象的新女性,因为她作为女性,首先让自己的生命之火点燃了心中的爱情。杜丽娘与“母亲”的相同之处就是她们都是爱情的自我觉醒者,而非被人启蒙者,问题是觉醒之后怎么办?对于数千年传统文化熏陶之下的女性,如何处置这来自生命深处的不可阻挡的“洪水猛兽”呢?杜丽娘别无选择,只有死,因为她没有选择的环境,而“母亲”选择了追求,但这种追求必须是一种不易被当时文化环境发觉和诟病的方式,于是迂回曲折的“奔跑”与游击战术成了“母亲”的首选方式,她始终在距离“父亲”的不远不近处来回奔跑,这是一种在社会规范制约下追求爱情的独特方式,它不同于古代淑女们的被动等待,也不同于现代超女们的毫无畏惧的狂追猛赶。因此,在影片中,奔跑成为这种复杂情感的独特表达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