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35.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I006-0677(2009)3-0018-06 《海角七号》在台湾的热播,似乎缔造着一个小小的符号神话。喧闹之余,也生出一些疑惑。关于影片本身的走向,人们可能会作类比:它是像《戏梦人生》那样走进历史的羊肠小道?还是如《一一》般关注市民的人情俗态?抑或干脆走《色·戒》路线,以反历史的方式挑战人性底线,生发出一段关于救赎的两性演义?同时引发疑虑的,还有不同地域、不同群体的观影感受。普通民众更愿意从中找到自己,以生发一段具有个人色彩的爱恨情仇;学者们则见仁见智,偏好给电影贴上各种标识,如草根情结、台日相思、本土化表征等。不过这些感受和说法大体上脱不了实体化、本质化的嫌疑,鲜能激发更深层次的思考。事实上,诸多元素在影片中的拼贴,已使之变成了一个文化的杂烩,其中的层面不少,诱发的问题更多。对我们来说,困难首先在于如何理解台湾(包括其现在/过去、外部/内部),其次是这部电影何以引发了如此不同的情绪和联想。这些困扰大概需要推至精神史的层面来观察。 我的基本看法是,编导魏德圣在为他有关雾社事件的片子《赛德克巴莱》做热身时,试图借助一部娱乐片来重新梳理、编织台湾人的情感丝线,却不自觉地掉入了一个陷阱。他的构思虽然讨巧却不无可取之处,即选取各年龄段台湾人的郁闷和焦虑作为影片的情绪主线,伴之以底层视角和怀旧情结,来解开主体的心灵之谜。但可惜的是,他最终陷入了叙述话语的内在冲突中。在这里,深沉的历史、人性话题与娱乐化、商业化的处理方式之间产生了极大的悖谬。影片的品格在此种意向主导下不免大打折扣,更大的困顿则在于台湾精神史内涵的屏蔽。基于这个原因,本文称之为纬语。 一、焦虑感的弥漫及其纾解 《海角七号》的“辉煌”票房意味着什么呢?对于《海》团队来说,这似乎是个矛盾的问题。他们有理由为此兴奋,因为与之并列的是《泰坦尼克号》、《侏罗纪公园》、《失落的世界:侏罗纪公园》和《魔戒三部曲:王者再临》等美国大片,这部小投资的电影跻身其间算得上一个奇迹。但《海》团队更愿传递的信号是用心和坚持,正是因为情感的投入才使影片赢得了台湾民众的心。① 这种推理,对置身于市场波涛中的电影人来说是极为理想的。他们希望推出这样的判断,不是外在的宣传而是影片的内涵切实地支撑起了票房奇迹的表象。只是其中的关键之处并未触及:影片提供了何种化解台湾民众焦灼心情的途径? 其实,《海角七号》作出的选择并不复杂,即避重就轻,借愉悦之手抚慰哀伤的心。这一思路成功地引来了许多拥趸。当一个安徽男性网友习惯性地发出义正词严之声时,台湾网友debra172委婉地写道:“总觉得很多大陆网友好沉重哦!不过是一部爱情电影,刚好有日本元素就说成媚日。”又说:“说到媚日,还有大陆网友说‘非诚勿扰’比‘海角七号’更媚日,‘海角七号’不过是小儿科,不知楼上的怎么看呢?”广东网友罗刹宝贝表达了同样的意思:“一部电影而已拉,没有必要那么地往政治上靠吧。”紧接着又是一番大白话:“不过那个日本教师真的是又懦弱又贱拉,那个台湾女生提着行李摆明是要跟他一起走的,他哪怕有种种原因不能带人家一起走,也下来说清楚阿。个人看来那些信就是在船上打发时间写的。”② 显然,后边两位注册为女性的网友认可了电影的娱乐化倾向。但事实在于影片本身并非完全如此。何况即便娱乐化能够消解焦虑,那也是一种虚假的幻象。 如果说台湾民众需要一种意识上的自我解放或自我拯救,那么以此为坐标,《海角七号》的得失就表露得更为清楚。很明显,表面上的娱乐化并不能冲淡内在的悲哀。该片四处弥漫的焦虑感,固然使故事的叙述更加立体,仍应归为近些年来台湾本土主义悲情意识的遗绪。在本土主义者看来,这种悲哀的呈现,事关台湾主体意识的确立,乃是台湾诸多问题中的首要问题。但危机同时也隐藏在这里。一旦被赋予的主体意识与自发的状态产生分歧甚至脱节,后一种潜流随即产生颠覆的效力。换句话说,就影片故事而言,主人公恋情的明朗化,不会简单地转化为救赎的内在声音。 虽然如此,我们仍愿追问,《海角七号》提供了怎样的“救赎”之路?一位台湾朋友描述了电影放映时近乎狂欢式的情绪释放:“一个观看电影的现场观察是,各种年龄层都有,从国小的学生,到高龄的阿妈,大家都兴兴闹闹地来看,然后在电影院里哈哈大笑或哭。吃过一点台北人的亏的学生,自然在里面找到中南部的不堪回忆与认同;叛逆爱唱歌的少女,一吻下那个原住民警察时,也让不少人顿时掉下眼泪;茂伯简直就像乡下的邻家大伯式的;至于那半似黑道的民代、卖马拉桑小酒的业务员和那个饭店女服务生的淡淡情愫,就我来看,真的很像乡土台湾人做事的方式和形象。”我承认这种直观的感触令人动心,但影片的叙事是在何种层面满足了观众的期望呢? 阿嘉的痛楚作为故事情愫的原初生长点,很快就感染到了影片中的每一个角落。影片里的人物内心都潜藏着无以言说的困窘,但却找不到合适的渠道来释放。于是,空气中充斥着怒火,争吵或打架在无缘无故中发生。这些生活着的普通人的要求并不过分,但却无从表达,无从宣泄。日本歌手的在台演唱会,只是在这种无可奈何中才成了他们释放自己的机会。在这种不是机会的机会面前,他们动员起来,组成了一个老幼混成的大众乐队,经历不少波折,最终完成了自己的演出。令人意料得到的是,乐队主唱阿嘉与来自日本的公司经纪人友子之间冒出火花,甚至决定追随友子到日本去。阿嘉的受伤的心,在爱情的甜蜜中得到了慰藉。按照电影的逻辑,观众理应从这场拟乡村式的嘉年华演出中获得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