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作为视觉化的明星的接受史 在这个经济至上、传媒肆虐、由图像拼凑起来的景观世界中,要想让人们的眼睛停留在某个图像或某段影像上哪怕是几秒钟都是何其之难。虽然还有待确证,但持眼球经济决定论的人们相信,能够在图像或影像上驻足恰好暗示了传媒经济的一个关键点,即那几秒钟远不是它本身所代表的那么短促,它正好代表了一种选择,一种来自民间的大众的选择。影响人们是否喜欢一部电影,做出何种判断、选择的因素,当然不止是明星的脸,在其背后,恰好是某种被称之为潜层文化因素及社会意识形态倾向的东西。也就是说,电影明星们的电影卖得好,在实质上是因为电影明星以及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明星制造的一切,暗合了社会、大众、工业与市场的共同期望或需求。 “明星研究不论就工业体制或观众而言都是一门比作者理论更有用的研究科目,因为明星是工业体制运作,也是观众的关注中心。”[1]105除在银幕上,人们或许会在一本《时尚》的封面上,看到隔着尘嚣,章子怡为我们塑造了一种明星的人生。有了章子怡,为什么会卖得比其他女星更好,仅仅一张图片的解释显然是不够的。从简单的,同时也是精心制造的图像到激起大众的普遍欲望之间,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从时尚杂志封面看来,导语性质的标题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章子怡,最美的中国梦”,这句看似简单的句子却意味深长。众所周知,杂志封面一向集中了其内文中最重要的信息以及最具视觉冲击力或亲和力的视觉形象,作为寸金寸土、竞争激烈的展示场域,什么样的内容或图片出现在其上是大有文章的,而且,选定的内容以什么样的编排方式出现更是富于技巧。“它让我们知道明星的魅力并不是源自于明星个人内在天生、独一无二、魔力般的特质,而是取决于一个明星跟特定意识形态的关联,这层关联可以是阶级、性别和种族。”“观众跟明星之间的关系不再被认为只是工业操纵后的结果,而是一种文化认同。”[1]105 以视觉文化的观点看来,生活中所有的物质实体在必要的情况下都有被视觉化的可能,而女性的身体正是被传媒时代视觉化的最为成熟的范本之一。而且,身体往往被分割成互相独立却又彼此联系的视觉要素。而“最美的中国梦”恰恰出现在这个位置,至少是从文字到图像之间建立了一种意识上的关联,将章子怡解释为“中国梦”的标本或化身。正如人们所看到的或感觉到的,抽象的“中国梦”与这位美丽并且自信的女性之间神奇地画上了等号,未来作为“中国梦”所隐含的一部分,也似乎像这个图片所展示的那样给人以意味深长的期待与想象。或者,如果画面上这个女人并不算是最美的,但其个人形象、气质至少也是赏心悦目的。所以,如果没有争议的话,这期杂志的热销完全可以被视作是大众对华语电影明星章子怡在更大范围内的一种接受和包容——可能还有喜爱。 所以,抛开这期杂志封面的成功包装不谈,热销的背后隐含的更深的意思应该是大众对于电影明星章子怡目前这一形象与当前中国形象一致性的接纳与认可。如果要用更为学术的话语来表述的话,当是阿尔都塞意识形态理论中的询唤机制发挥了作用。也就是说,在章子怡这一形象和大众所理解的中国文化、主题与形象以及大众群体本身之间达成了一种高度的默契。大众认可了章子怡成为目前中国或中国文化最具代表性的明星,他们能够从章的身上看到他们自身具备的或者期望拥有的东西——这时候,他们已经成为同一张文化网络上的结点。只不过,章子怡所代表的节点看上去更大更丰满,也更靠近网络的中心地带。但无论如何,他们同处一张网络之中。 但是,人们也许不会忘记,仅仅是在几年前,譬如在《卧虎藏龙》出现的那个时期里,虽然宽容的西方世界已经做好准备开始接纳这位来自中国北京的女孩,国内对于章的评价与反应却是消极甚至略带敌意的。随着她在国际影坛或华语影坛的谨慎试水以及逐渐在国际范围内建立知名度,国内除去少数的专业评论之外,一般大众对章的评价并没有因为其国际声誉的提升而有所改观,或者说,中国大众在极不情愿地勉强修正着他们对这个北京女孩的看法。但是,一夜之间,事情仿佛发生了质的变化,章子怡这个女孩所主演的华语电影的偌大号召力让人们不得不对这个叫章子怡的影星重新定义。 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么奇妙。同一个对象或者同一种现象,昨天还是被大众置之不理的窝窝头,今天却会像香饽饽一样受到欢迎,惯受传媒左右的大众虽不具备超强冷静的判断力,却也并非一张可以任意涂抹的白纸。每一时代最具活力的脉动与节奏会以各种不同的形态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虽然大众常常被人们喻为一群没有方向的或方向不明的,只知人云亦云到处聒噪的鸟,但当他们的聒噪声偶尔集中在同一波段时,就会形成一种骇人的力量,并进而把事物导向另外一种方向。当然,这种转折性的力量发生作用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它是很多因素集体“合谋”的结果。这其中,最具时代气息的潜层文化因素必然地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这也是为什么章子怡从《卧虎藏龙》里生涩的玉娇龙到一本时尚杂志封面上的成熟女性形象之间整整走了7年的缘故。我们依然记得,对于一个内心里渴望发展而桌面上大行儒家哲学的、心有不甘、一时间却难觅出口的民族来说,玉娇龙的形象看上去未免太过盛气凌人了。虽然其时已跨入新世纪,但中国大陆的人们似乎还没有从所谓传统文化的重负中回过神来。玉娇龙处处越界,处心积虑,尽显年少轻狂的本色。而这种特质,却是信奉尊卑秩序的中国传统文化最难以忍受的。长期以来,我们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我们知道即使“如得其情”也要“哀矜而勿喜”,克制自己的情绪不使外露,深深地把野心埋在心底以俟时机成熟并重磅出击,且一击致命,所谓后发制人。所以,玉娇龙在片中的每一次咄咄逼人不仅不能赢取国人的认同反而会使其心生厌恶,但对西方(或者干脆就是美国)而言,玉娇龙身上同样的特质却为她构建起了健康乐观、敢爱敢恨、积极进取而又不拘泥于现状的正面形象,而这正是美国文化中一贯提倡的对于个人发展的要求。但是有趣的是这两种不同的读解结果却有可能来自于对玉娇龙银幕形象的一种殊途同归式的认识。那就是,对中国大陆观众而言,玉娇龙虽身着古装,其行为却无异于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任性,恣意;而对美国观众来说,他们看到的或许是青春靓丽、自信好强,虽然有时候难免草率的一个“美国女孩”,只不过这个“美国女孩”除了黑发黑眼黄皮肤之外,还穿着一件东方式的“奇装异服”。然而值得注意并且耐人寻味的是,中西观众在拒绝或接受玉娇龙的过程中,都把这一银幕形象与章子怡本人完全重叠了。这样说来,无论接受与否,实质上都可以看做是两种文化或价值观的较量,而时尚杂志的销量证明了目前暂时取得胜利的恰是美式文化或价值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