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中国百余年电影史,改革开放以来的30年是中国电影最独特的发展时期:从电影观念上说,电影的娱乐功能、商品特性得到重新确定,中国电影形成了商业电影、主旋律电影和艺术电影鼎足而立的局面;从电影体制上说,中国电影完成了从计划经济的国营体制向公司化、民营化的转型,为私营资本、个体创作提供了充裕的参与空间,形成了体制内外互补的格局。在这样的整体背景之下,过去30年的中国的电影艺术长足发展。伴随着艺术探索的脚步,中国电影快速登上世界电影的舞台,以张艺谋、陈凯歌为代表的“第五代”带领中国电影走向世界,完成了中国电影世界化的重要一步,他们在世界电影节上的成功不仅让中国电影进入西方观众的视野,而且推动了海外电影学术研究对中国电影的高度关注。1990年代以来,后“第五代”时期的年青电影人,以更多面的电影创新,向世界展示着中国电影活跃而丰富的面貌,推动中国电影走向新的阶段,使近20年的中国电影成为“有趣而多产”和“最激动人心的时期”(汤尼·雷恩语)。 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标志着改革开放的开端,相应地,1979年中国电影界由张暖忻、李陀等人发起的有关电影语言现代化的大讨论,则为“新时期”的中国电影擂响了进军的锣鼓。他们在文章中提出电影应该脱离文学或戏剧,成为一门独立的艺术形式,他们呼吁“大讲电影的艺术性,大讲电影的表现技巧,大讲电影美学,大讲电影语言”。在这样的背景下,巴赞的长镜头理论、克拉考尔的电影是“物质现实的复原”观念,成为电影理论探索的热点。在今天看来,这种急切的心情和迫切的理论诉求,是对上一个历史时期高度程式化的电影语言的强劲反拨。显然,被长期压抑的情感迫切地需要找到形式表达的突破口。从1970年代末到1980年代中期,新老电影艺术家从不同的方向共同经历了一段充满创作激情的岁月。他们在各种题材、各种风格的影片中尝试新的电影语言形式,闪回、变焦、长镜头、时空交织、声画对位等技巧受到青睐。传统的革命题材影片用抒情的镜头表达温情的人道主义情怀,《小花》(1979年)里兄妹相见时的旋转镜头搅动了人们埋藏太久的私人性情感,同样《归心似箭》(1979年)、《啊!摇篮》(1979年)、《今夜星光灿烂》(1980年)、《高山下的花环》(1985年)都从革命和战争的主题转向个人内心的情感描写。反思“文革”的影片,如《苦恼人的笑》(1979年)、《生活的颤音》(1979年)、《天云山传奇》(1980年)、《巴山夜雨》(1980年)。《芙蓉镇》(1986年)等试图重新回归现实主义的创作轨道。《沙鸥》(1981年)、《邻居》(1981年)通过非职业演员、自然声源、长镜头段落等手段的运用,初步摸索真实再现现实的途径,《城南旧事》(1982年)探索了中国电影传统叙事中不多见的散文风格。《乡音》(1983年)、《野山》(1985年)、《良家妇女》(1985年)、《湘女潇潇》(1986年)把电影的触角深入到对传统文化和道德观念的反思。 在“新时期”中国电影探索的基础上,“第五代”电影人将自己的人生经验溶入电影创作之中,他们通过张扬的影像造型和对民族传统文化的反思,极大改变了中国电影的形态。《一个和八个》(1983年)、《黄土地》(1984年)、《红高粱》(1987年)、《孩子王》(1987年)、《晚钟》(1988年)、《菊豆》(1990年)以凸显影像造型的画面、绚丽和戏剧性的色彩构成、对民俗景观的长镜头展示,反思了现代中国的生存状态,呈现出一幅幅“残酷现实”的景象。“第五代”电影把叙事和电影技巧更为圆熟地结合在一起,标志着中国电影艺术达到了一个新水平。 1990年代以后,随着中国电影体制的转型和新技术的广泛使用,日渐兴起的独立电影也成为中国电影语言探索的主要力量。年青一代的电影人大多受过正规的电影教育和技术训练,广泛接受过欧洲艺术电影的影响,与“第五代”电影的宏大民族叙事不同,他们的电影更注重个人表达,表现出更强烈的实验和探索意识,长镜头、固定镜头、即兴拍摄、叙事断裂、纪录片风格以及对影像本体的关注,分别代表着极具个人化色彩的风格。张元的《北京杂种》(1993年)、纪录片《广场》(1994年)、《东宫西宫》(1997年),王小帅的《冬春的日子》(1993年)、《极度寒冷》(1997年)、娄烨的《苏州河》(1999年)、管虎的《头发乱了》(1994年)、路学长的《长大成人》(1995年)、贾樟柯的《小山回家》(1995年)、《小武》(1997年)、《站台》(2000年)以及吴文光、段锦川等人的纪录片拍摄构成了中国电影史上不多见的实验风潮,很多实验作品虽然显得粗糙、直率甚至有些稚嫩,但它们比“新时期”初期中国电影的探索更为多样、复杂,更直接涉及电影本体层面的问题。 在电影艺术探索与日俱进的同时,中国电影逐步溶入全球电影的格局当中,日益受到国际影坛的关注。1984年,《黄土地》在香港国际电影节上受到高度赞誉,随后在法、美、英、瑞士等多个国家的国际电影节上展映并获得奖项。这部电影标志着中国电影世界化的开端。此后,被认为“已经成熟”(英国影评人语)的中国电影不断给世界影坛带来冲击波,在《大阅兵》、《老井》之后,1988年张艺谋的《红高粱》(1987年)获得第39届西柏林国际电影节金熊奖,其后,《菊豆》(1990年)、《大红灯笼高高挂》(1991年)、《秋菊打官司》(1992年)、《活着》(1993年)、《摇啊摇,摇到外婆桥》(1994年)、《一个都不能少》(1998年)等作品一再获得国际一流电影节的奖项,其中包括西柏林国际电影节金熊奖、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戛纳国际电影节最佳技术奖以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提名,他本人也在多个国际电影节上获得“终生成就奖”。1990年代末期以后,异军突起的贾樟柯在国际影坛上大放异彩,他被称为“亚洲电影闪电般耀眼的希望之光”(德影评人乌利希·格雷格尔)。他的第一部胶片电影《小武》分别获得八个电影节的奖项,《站台》获得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最佳亚洲电影奖,并入选法国《电影手册》年度十佳影片,《任逍遥》2002年被美国《电影评论》列为十佳影片之一,《三峡好人》获得第63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的金狮奖。除此之外,王全安的《图雅的婚事》(2007年)、王小帅的《左右》(2007年)都在近年获得柏林国际电影节的奖项,王兵的纪录片《铁西区》获得墨西哥城国际现代电影节的最佳纪录片奖,并入选法国《电影手册》的十佳影片。透过这份不完全的获奖名单,我们已经感受到中国电影急速的世界化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