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广义角度讲,符合社会大众道德及审美标准的电影都称为主流电影。为保证最大化的文化和商业利益,大投资、高成本的商业电影必定属于主流电影的范畴。没有任何一个投资者和创作者在面对市场压力时会用大投资的商业电影去颠覆社会的主流文化审美体系。 因此,主流价值和主导意识形态在商业电影制作过程中产生了一种共谋,这是以美国好莱坞商业电影为代表的主流电影制作体制下最基本的文化要求。这个要求也很简单,那就是通过电影传扬社会主流文化,而这个文化的内涵也很浅显:惩恶扬善,匡扶正义。 那么回到我们要谈论的主题上,《集结号》首先是主流的商业电影,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它是否也是我们所需要和向往的那种主旋律电影? 关于崇高 许多电影创作者和评论家对于我们社会所倡导的主旋律文艺作品有着不同的读解和看法。但是我认为不论制作形态、制作体系以及社会文化背景如何,“主旋律”的文化需求对任何一个社会都是必要的,也是必须的。 主旋律就是要超越当下的大众主流文化,形成在精神追求上的一种高端的审美标准并成为支撑社会信仰的一面精神旗帜。它应跨越世俗的浅显准则,成为一种高级的文化信念。这种追求在文艺作品的创作中可以等同于艺术在审美过程中所需要的崇高感。 可以这样说,主流商业电影是可以不必要崇高的,但是主旋律电影必定需要崇高。我们也可以把它看成是一个艺术创作的层次问题,有些作品是可以形而下的,但有些必定要形而上。以往在谈论我们的主旋律文艺作品的时候总是有一种惯性思维,似乎只要是主旋律的就是不好看的、不商业的、不艺术的。可能问题就出在艺术创作的问题没有解决好,我们把不崇高的或者不够崇高的当作崇高来表现,而真正应该表现出崇高的地方,我们却又忽略或者解构掉了。 《集结号》在影片叙事表意上完成得很好,观众无不在观看电影的过程中一次次被感动得流下眼泪,在泪流满面中宣泄情感,观众似乎体会到了某种忘我的精神境界。很多评论者也都认为这部电影是崇高的,或者说表现的精神世界的力量是崇高的。 但在创作者的一席话中我们却找到了创作动机和崇高之间形成的悖论。冯小刚在接受《三联生活周刊》记者采访时说:“传统的战争片是为政治服务的,这个电影,还是从市场切入,希望在市场上能够赢得大部分观众。”编剧刘恒在《南方周末》上说:“第一,我们不讨论战争有没有意义;第二,我们不讨论牺牲有没有价值。” 从以上的创作动机看,《集结号》是一部故意淡化意识形态的影片,它的叙事重心是通过主人公谷子地为牺牲的47个战友正名(获得烈士追认)的行动来展现一种普世的人性愿望。影片希望通过对一个普通人的人性刻画来表现出一种普遍的人性价值的存在。看起来这无可厚非,主旋律作品本来是很容易被贴上政治宣教的标签而削弱了文艺作品本身的艺术魅力。而很多艺术作品正是通过对普世人性的挖掘展现出人类精神世界的崇高而伟大的力量。并且,挖掘深层普遍的人性也是当代电影的一种流行趋势,比如电影《撞车》、《巴别塔》等。 但崇高应该是人性最至深至纯的一种勃发,必然要超越简单和浅显的人情层面的自我满足,并为牺牲和奉献找到精神依据。在这个意义上,展现人物的行为动机,表现人性张扬的深层成因就成了至关重要的问题。回到《集结号》,作为一部被社会评价的“神化”一般的“主旋律电影作品”,却不讨论“战争有无意义,牺牲有无价值”。纵观整部影片,我们看不到以谷子地为首的战士们的行为动机到底是什么,是什么力量支撑着他们浴血奋战,直至失去生命?他们出生入死的行为是自发自愿的么?还是有某种利益的驱使? 影片只有在爆破手吕宽沟和狙击手姜茂才在战场上寻找敌人尸体上的手表的段落才唯一地提到地主讹了他们家“二亩半地”,自己必须混出人样儿来才愿意回家……这看起来是指出了这个普通士兵的行为目的。但这是他的理想么?为了这个理想,他可以浴血奋战、壮烈牺牲么?要想混出人样儿来的途径太多了,是不需要拿自己的生命和别人的生命当做筹码的。有人会说,这是反英雄的英雄主义表现,战争就是残酷的,不需要表现战争的背景和意义,一样可以展现人物的牺牲、奉献,这并不影响影片对崇高的追求。但是如果人物没有动机的话,或者人物的普世人性缺少深层精神力量支撑的话,这些普通士兵的牺牲我们该怎么恰当地理解呢? 王小波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在一个文明社会里,个人总要做出一些牺牲——牺牲‘自我’,成为‘超我’——这些牺牲就是崇高行为。人有权拒绝一种虚伪的崇高。正如他有权拒绝下水去捞一根稻草。假如这是对的,就对营造或提倡社会伦理的人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不能只顾浪漫煽情,要留有余地;换言之,不能只讲崇高,不讲道理。”崇高并不是煽情的政治口号,也不是浪漫的抒情曲,亦不是道德谱系;要追求这一崇高,就必须要真诚。崇高在艺术作品里并不应被表现为没有目的、没有意义的死亡过程,在为某一目标和行动付出努力甚至于牺牲自我之前,它必须具备某种崇高的目的,或者说要有崇高的精神世界。 《集结号》在貌似催人泪下的牺牲与奉献下面,只有空洞无目的的人情肆溢,而没有真正有价值的崇高表象,甚至没有任何可以让人感受到崇高的企图,因为创作者把作品可以进行崇高探讨的可能性抹杀掉了。 《集结号》反映的战争是决定国家和民族命运的一场关键性的战争。这样的战争大背景怎么能忽略它的正义性呢?作为一个正在觉醒的国家和一个正在觉醒的民族,面对这样一场不可避免的战争,更应该在文艺作品中展现出战争的意义,我们可以不去强调但必须要展现。因为没有第一个问题——战争是否有意义,就不会有第二个问题——牺牲是否有价值。这两个问题是相辅相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