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是否会因劳动合同法而敲响警钟? 在该法立法过程中曾经白热化的争论,如今在新法实施前夜复活。点火者是一贯低调的民族企业标杆华为。 离新法实施(2008年1月1日)不足3月,中国最大的电信设备制造商华为耗资10亿打扫门户。这场“7000员工先辞职再竞岗”运动——包括创始人、总裁任正非在内的所有工龄8年以上的员工需先辞职,同时获得补偿,再竞争上岗——引发无数争议,以致被舆论称为华为的“辞职门”。 尽管华为再三解释,华为的补偿金远超过法律规定,并无员工投诉,这一事件仍被普遍解读为规避劳动合同法,因为新法实施后,企业必须与连续工作十年、或曾两次签订固定期限劳动合同的员工签订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这意味着“除了法定原因之外的终身雇佣”。 没有任何部门公布调查结论,连深圳市劳动保障局原定就此举行的一个新闻发布会,也在召开前不到15分钟仓促取消。在新法即将实施,司法解释正在制定的微妙时刻,官方缄口不言。 民间争论却甚嚣尘上,华为事件某种程度上完成了这部法律的一次普法教育,连原来根本未曾在意的许多中小私营企业也纷纷赶去听种种相关讲座。 更重要的是,华为事件并不是孤例。上月,沃尔玛在上海的全球采购中心裁员110人。8月,中央电视台解聘了1800名编外人员,占全台总人数的20%。韩国LG电子7月裁掉11%的中国员工。同时,更多大型企业的裁员行动通过包括网络等多种媒体曝光。 《大裁员?在繁荣的中国?》,最新一期的福布斯杂志这样撰文发问。文章指出,这轮裁员指向相同的人群,即临时工和长工龄的员工。而他们正是新法想要保护的人群。 事实上新劳动合同法的出台,并不仅仅是为了保护劳动者正当的劳动机会,其本质对中国长期劳资不平等带来的诸如血汗工厂、以死讨薪等巨大社会不公的一次矫正。 然而,穿越种种道德判断的迷雾,更值得人们关心的是,这部将影响所有在华企业与大多数中国劳动者的法律,是否会让中国重回“铁饭碗”时代?这一代人在改革开放中被激起的创造力是否将因更稳固的劳工制度而减弱甚至枯竭?全球化时代中国经济的整体竞争力是否会因此受损? 华为“刮骨自救”? “华为的成功,使我失去了孝敬父母的机会与责任,也销蚀了自己的健康。”任正非曾如此感慨。这个意义上,他和民工并没有两样,这是一代人共同的命运。 无论全球各界对中国经济在改革开放以来奇迹般的崛起之谜有多少种解释,一个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的强大动力是:被解除束缚的这一代中国人异乎寻常的进取心,和他们在生存压力下为了摆脱贫穷与落后而进行的以青春年华为代价的疯狂努力。 正如一国的经济繁荣程度往往与劳工制度密切相关,中国人的疯狂努力,与中国灵活的用工制度密不可分——尽管早就有劳动法,但这部法律就像中国的许多其它法律一样难以执行。 “我终于理解了9%的经济增长率意味着什么——一个从不停止运转的经济,工作昼夜不停的轮班倒以弥补失去的时间。对中国而言,需要弥补的时间是550年。”“休克疗法”之父杰弗里·萨克斯在1992年来到中国时,曾如此评价。 此后十余年,数以亿计价格低廉的中国低端劳动力辛勤劳动,在全球化大潮中夺得产业链的制造环节,换来了“世界工厂”的称号,也支撑了GDP连续多年的高速增长。 如果说低端劳动力为中国赢得了现在,那么被称为“新民工”的中端劳动力将为中国赢得未来,这在华为尤为明显。 作为成千上万中国企业之一,华为从1988年成立至今走过了一条典型的中国路径并引领了新的方向:从价值链的最低端做起,利用价格获得优势,然后奋力向上攀升,到现在它已被英国《经济学人》杂志评价为“它的崛起,是外国跨国公司的灾难”。 华为的竞争力,离不开数万“新民工”几乎不要命的艰苦劳动——去年,一位25岁的工程师便过劳身亡,他在一个月里只回过4次家,其余时间都在实验室。这些技术人员被称为“研发民工”:2004年西门子曾做过分析,当时其欧洲企业研发人员年均工作1300—1400小时,而华为是2750小时。同时,华为的人均研发费用只有2.5万美元/年,而欧洲同行是12万—15万美元/年。 在高科技行业,由于产业遵循摩尔定律——集成电路芯片上所集成电路的数目,每隔18个月就将翻一番——技术的保鲜期大大缩短,技术人员的生命周期也随之加快,创新不仅是企业活力之源,更是生存的必需。 就像源源不断进城的农村人口为“中国制造”提供了充足的劳动力,每年六七百万的大学毕业生,为创新提供了新鲜血液。用最好的人的黄金时期,几乎成为这个时段像华为这样的中国企业公开的秘密。 然而这样的好日子将不再长久了,新劳动合同法关于“无固定期限”的相关条款(见链接),就是为了改善这种劳动关系短期化的现状。全国人大法工委行政法室副主任张士诚曾公开将此举称为“帮助劳动者重拾铁饭碗”。 这样的铁饭碗恰是华为努力要打碎的,而这群可能捧得铁饭碗的人正是一贯以危机意识著称的华为努力要清理的“沉淀层”——由于收入丰厚,职位稳定,这个群体往往生出惰性,进取心消退,技术知识老化,但正当其位的他们却阻碍了后来者发展的空间。在此之前,华为曾进行了许多努力,比如1997年让所有市场部职员全体辞职再竞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