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年多来,中国影坛上出现了几部广为人们关注和讨论的国产电影,包括《图雅的婚事》、《左右》、《集结号》、《投名状》和《色戒》等等。这些影片之所以获得了广泛的关注其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它们在某种程度上都讨论了一个有关个体选择、有关“生命价值”、有关“爱”之意义的命题。也可以说,从这些影片中,我们终于看到中国电影开始集体性地探讨“人性”的话题了,这对中国电影而言毫无疑问是意义重大的。几部影片中,《图雅的婚事》、《左右》和《色戒》的共同之处在于它们都致力于描写一个女性在面临伦理绝境时所作出的选择。至于影片为什么要设置这样一个伦理绝境,影片如何处理女性在这一绝境中的选择,以及女性选择的背后所透露出的影片作者的伦理立场和价值观是什么则是理解和评价影片的关键。因为一旦涉及伦理,每个人,包括批评者自身都即将面临着一个巨大、复杂而又严峻的人性考验。 一、生存还是死亡:一种特设的伦理绝境 三部影片的叙事背景都是一种经过精心处理,包括无可辩驳的情节推进和细节安排后所呈现出的一种伦理绝境。这已经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伦理片中的常态的、普遍的情感困惑,即一种所谓的道德困境,而是早在剧作中就已设置好的、极为特殊性的伦理绝境。身在其中,女性主人公看似必须要违背一些最基本的人伦道德、必须突破一些伦理的底线才有可能去解决一个“生”或者“死”的问题。 在《图雅的婚事》和《左右》里,据说导演的原意还有“现实关注”的目的。关于《图雅的婚事》,王全安说:影片的最初目的是用一个真实的事件来记录一种即将消失的情境。因此,影片将故事背景放置在一片即将被遗弃的荒芜草原上,“当我听说这个地方因粗暴的工业开发导致草场严重沙漠化,当地政府强令当地的蒙古牧民搬离牧区时,就决定在那一切消失之前,拍摄一部电影来记录这一切。而图雅这个独特的婚姻故事,也是出自当地一个真实的事件。”① 因此,在影片表意层面,图雅面临的伦理绝境是既不能和丈夫继续生活下去(影片一开始就告诉我们,图雅和丈夫的生存环境艰难到已经难以为继),同时出于良心和道义,她也不能离弃丈夫,于是只有选择“以夫养夫”的方法,用自己的身体来换取全家生存的权利。导演让图雅在这样一个绝境中作出的选择看起来是别无他路、迫不得已因此也是合情合理的。 王小帅则说《左右》最初想要关注的是病患痛苦下的“弱势群体”。可是影片很快将病痛放置一边,尽全力营造了一个枚竹所面临的伦理绝境,这就是如果她不能和自己的前夫赶紧生出个孩子,女儿的生命就朝不保夕。在排除了人工受孕的可能之后,这个绝境呈现为他们必须采取直接的性行为,而他们各自的配偶老谢和董帆也必须容忍和接受。 而《色戒》中的王佳芝则是从一开始就半推半就地陷入了她的同学们设置的以抗日为名的伦理绝境。她以身体为诱饵换取一个汉奸的生命,换取她对邝裕民的爱情、团体的信任和一种参与感,换取一种她其实并不真正了解其价值的“责任”和“正义”。 三种绝境,三种选择,相同之处在于三个女性都是为了“生”、为了“爱”,所以必须选择、被迫选择,而在这种伦理绝境之下,“生”和“爱”作为影片所认定的最高的价值取向,以及“生”和“爱”在人道主义意义上的不容置疑性,使得三个女性做出的选择本身所触及到的一些日常生活的基本、普适的伦理原则都变得模糊起来,变得似乎可以挑战了。影片的价值似乎也正体现在这种“挑战极限”之中。 这就是三部影片中通过极端化情境得出的道德立场和逻辑:知其不可而为之,是因为不得不为之。因为绝境让人无可选择,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为了进一步说明其立意,导演还特别指出,这种伦理的绝境并非是特殊的,而是具有普遍意义的人性困境。王全安和王小帅都一再强调,他们的影片不希望是特指某一个民族、某一个地域、或者是特别“中国化”的故事,而是放之四海而皆准;更有人借用李安自己的话说“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王佳芝”,“因为他在寻找一个普遍的人性,或者说得谨慎些,寻找在人性中的普遍的东西;而且从各种迹象来看,他找到了。”② 普遍性的问题这里暂不讨论,但有一点显而易见,三个导演都希望借助这个伦理绝境的设置将影片的内涵提升到一种哲学的境界,那就是阐释一种关于个体选择、生命价值和爱的观念。这些观念正是通过影片中女性主人公的选择及其被赋予的意义表现出来的,其核心是以“极端”挑战“普适”。 二、本能还是觉醒:一种非理性的女性选择 仔细考察三部影片中的女性选择,不难得出这样一个结论,那就是,女性是感性的动物而非理性的人。 有人评论枚竹的母爱看起来竟有些“兽性”,可谓一针见血。这个母亲在电影中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那个即将被制造出来的新生命作为一场并不道德的交易的结果,看似承担了一个伟大的使命——拯救生命,而其实这个生命自身的意义是被否定的,没有人真的去关心他和他的心灵必将遭受到的损害。至于老谢和董帆这两个成年人,他们将终其一生用容忍和掩盖内心的伤痕来证明自己的美德,他们的生命尊严在影片中是微不足道的。 正如罗尔斯在他著名的《正义论》中指出,一切正义的前提是平等。他批评了“认为任何欲望的满足本身都具有价值,而没有区别这些欲望的性质,不问这些满足的来源和性质以及它们对幸福会产生什么影响,如怎样看待人们在相互歧视或者损害别人的自由以提高自己的尊严中得到快乐的行为”③。的确,没有一条伦理法则会提倡为了维护自己的母爱就可以肆意践踏别人的生命尊严,也没有一种符合伦理的爱是以伤害他人生命为前提的,这就是伦理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