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与被看”是美国电影学者劳拉·穆尔维《视觉快感与叙事性电影》一文的核心观点,对于女性主义电影理论研究具有不小的影响。该文于1988年被译成中文,发表在《影视文化》第1期上。此后中国电影学研究者多次将它运用到对于中国电影的批评中,曾一度由此而掀起了关注女性话题的热潮。并使之成为中国女性主义电影批评中常常被人引用的重要理论工具和认知模型。人们由此来分析中国电影中的性别观看机制,指出电影中的男权文化和女性处于“被看”的被动地位,对于解析电影中性别权力关系现状、女性意识、女性主体性的建构等都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也丰富了国内电影批评的理论和实践。然而,无论从人类发展史的角度,还是从电影中所反映的性别关系来看,“看与被看”中的性别关系都不是唯一性的,甚至在具体的规定情景中,它也不一定具有普遍性。为此,我们认为有必要对这种说法作出客观、公允的分析和反思,不致使它沦为一种新的僵化的图解。 “看与被看”理论是劳拉·穆尔维于1975年在分析经典好莱坞电影文本时所提出的。事实上,这种对女性对象化地位的关注和寻求改变的诉求,是上世纪70年代左右的第二次女性主义浪潮的一部分。不过,从1968年发生的反对美国小姐大赛的示威运动开始,女性主义者已经明确反对将女性形象作为一种色情建构和再现的对象,并将它上升为作为“第二性”的女性在社会上始终处于不平等的形象演示。由此,当70年代初期,女性主义电影研究提出电影叙事中真实妇女的缺席和性别歧视等命题时。劳拉·穆尔维的《视觉快感与叙事性电影》以其尖锐的批判锋芒成为这方面的力作,当然完全可以理解。但时至今日,无论在时间向度,还是在空间跨度上看,它都面临着观念转化和理论本土化的需要。 其实,“男性观看/女性被看”最早是英国艺术史家、画家约翰·伯格1972年在读解欧洲裸体画时提出的。“男性观察女性,女性注意被别人观察。这不仅决定了大多数的男女关系,还决定了女性自己的内在关系,女性自身的观察者是男性,而被观察者是女性。因此,她把自己变作对象——而且是一个极特殊的视觉对象:景观。”①毫无疑问,在视觉文化盛行的时代,观看行为是人类重要的存在方式之一,但就“看”这一行为本身而言,它原本身没有任何价值判断的色彩。诸如电影与电影中的人物展现就是为了被观看,银幕上的主要形象就是电影化了的身体。观影行为本身并没有褒贬之分。不过,自福柯将身体作为权力话语弥散的载体肇始,对包括电影在内的各种视觉艺术文本的读解引入了主体性别化的思维方式。福柯认为,任何社会历史事件的出现都离不开身体,身体是任何历史事件发生所必不可少的场所。②这无疑给女性主义研究以新的契机,且赋予其更多的政治色彩和文化含义变革精神,诸如将其与后现代文化,后殖民理论、生态主义、西方马克思主义等联系起来,使得视觉文化和影像隐含着更多意识形态的或文化反思的意味。 在女性主义理论词汇里,女性之“被看” (be looked at③),突出了观影中的性别权力关系:女性是男性的色情观看的对象, “她”的被展示,尤其是身体和性的刺激,完全是为了满足男性看的欲望,是男性需要的必然产物。在这里, “被看”已然成为一个贬义词,赋予了新的价值判断。被看,既涵盖了被看的行为,也是赋予意义的过程。女性主义理论借“被看”指出影片中性别权力关系的不平衡状态,意图引起电影中性别权力关系变革的可能性。然而在《视觉快感与叙事性电影》一文发表后的三十年间,国外理论学界包括劳拉·穆尔维本人,对男性观看/女性被看的问题,一直不断出现更加深入的探讨和修正。既有批判与异议,又有继承与发展。虽然在诸多修正中,并没有出现一种根本性的转换来替代“看与被看”范式,但是“像惯例法中一个公认的判例一样,范式是一种在新的或更严格的条件下有待进一步澄清和明确的对象”④。为此,我们不妨对当年劳拉·穆尔维使用的理论工具——精神分析学作一番检讨,就不难发现精神分析学的理论表述在不断变化和校正中。20世纪六七十年代,精神分析学及其性别差异的二元论成为女性主义电影理论的着力点。穆尔维所说的, “在性的不平衡的世界里,看的快感分裂为主动的/男性和被动的/女性”⑤也是如此。她利用精神分析学作为反抗电影中男权社会语言的政治武器,的确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弗洛伊德在《性学三论》第三篇中称“男性”与“女性”有时表达着主动和被动之意⑥。同时在注释中又表示, “在每一个人身上都可以发现他那一性以及异性的性征;他本人也是主动与被动的混合体”⑦。这样,似乎又推翻了之前自己曾将主动性/被动性作为两性性征的标准。穆尔维的理论假设本身存在二元对立的倾向,这一倾向是否合理,始终是有争议的,更况且弗洛伊德的思想早就受到他的后继者们的质疑和挑战,荣格的“原型”论和拉康对“人格分裂”的解析,可能比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更具有说服力,也更耐人寻味。20世纪80年代以来,性别差异的二元对立又受到后结构主义、后现代主义、多元文化论和身份政治学的影响,性别差异的二元对立转向了多元化的观照和认同,这使得女性主义理论也发生了转向。这种转向已经催生了女性主义理论各种流派的出现,今天的女性主义理论也早已不是过去那种“只此一家,别无分店”的状况,而是已出现了五花八门、且又层出不穷,在分化中互证、在趋异中求同的阐释性别文化的多姿多彩的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