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尔·贝尔说:“当代文化正在变成一种视觉的文化,而不是一种印刷文化,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① 当下,视觉似乎已经具有一种本质主义的特征,视觉冲击力这个词描述的不是对对象一种无功利的赏玩,而是对人的眼球毫无掩饰地剥夺和占有。正是在这样的一种审美文化中,催生了一个新的语词“唯漂亮主义”。这个肇始于电影评论的美学用语,是郝建先生对以张艺谋为代表的一些商业影片和一些带有主流意识形态宣传片的风格特征的界定。虽然从语词上只是将“唯漂亮”置换“唯美”,但是其内涵却发生了重大的移位。这种由“审美”过渡到“审漂亮”,究竟是一种语词的游戏,还是审美在深刻且复杂的文化背景下的新呈现?本文试图从“漂亮主义”的内涵和特征入手,分析审“漂亮主义”为何盛行,以什么样的方式盛行,审“漂亮主义”究竟和传统经典“审美”有哪些不同,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一种置换,在消费社会下这种审美文化的出现对传统审美产生了怎样的一种影响。 一、“漂亮主义”的内涵和特征 关于张艺谋系列影片的探讨催生了一个所谓的新的美学术语,就是“漂亮主义”。郝建先生认为,以张艺谋影片为代表的,包括主流意识形态的一些申请片都有这样一个鲜明的特点,“纯净、明亮,这是唯漂亮主义一眼看上去的明显性质。画面要求色彩的饱和,画面中的空间呈现、大气透视都要求很‘透’。这类作品的画面和音乐有一种光滑而明亮的华丽”。② 这种唯“漂亮主义”强调“视觉和听觉呈现方法是逐步规范化、定型化、程式化的”。但是,却缺乏“那种天马行空的飞扬感和真正的浪漫性”。③“漂亮主义”强调视觉的绚丽和灿烂,强调视觉的冲击,这种对“漂亮主义”的特征的概括,是比较具体鲜明的。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曾经指出:“所有的定义都只具有微小的价值。”“漂亮主义”作为一个命名,其意义可能是微小的,用这个语词为一种新的美学趣味命名,无非就是寻求一个概括的方式,用以揭示其存在的意义。而所谓“漂亮主义”,在笔者看来,就是以明亮绚丽的色彩,精致的构图为主的意象形态组合,以视觉冲击力为主要指向,以消费“漂亮”符号为旨归的一种所谓的美学趣味。“漂亮主义”就是要形成一种虚拟且完美的意象形态。强调视觉冲击和视觉快感的第一性,并且要完成一种消费逻辑建构的实际功能。米兰·昆德拉说,意识形态再有力,总敌不过现实,可是意象形态却超越了它,意象形态比现实更强大。“漂亮主义”所形成的意象形态正在悄然改变人们对于审美的理解,重新格式化人们的审美感知。“漂亮主义”集结了各种功能性的元素,比如明亮对于视觉的刺激,比如精致完美的细节给予视觉的享受,比如放大或放慢了一些常态下视觉不可见的东西对视觉产生的陌生化的效果(比如张艺谋电影《英雄》中水珠的放大性效果,以及《十面埋伏》中对飞刀的慢镜头展示),这些都具有某种仪式化表演的特征,形式大于内容,甚至压倒内容。“漂亮主义”的实质就是通过一种仪式化的视觉冲击来实现所谓的意象形态的美感,并且以虚拟符号的形式建构人们对于真实世界的理解。人们创造并且享受美轮美奂的日常生活的意象形态,正是“漂亮主义”的世俗化呈现。 当“漂亮主义”走出狭义的影视美学趣味的域界,进入到更广泛的审美文化视域,它逐渐成为消费社会中“审美”的一个变形。因此,笔者认为“漂亮主义”还有两个重要的特征不能忽略。 第一,图像至上的视觉完美主义。“漂亮主义”追求的就是图像和影像形式的视觉冲击力,并将此置于逻格斯中心地位,对此关注的结果就是人们从理性的“文字崇拜”过渡到了感性的“图像崇拜”。“漂亮主义”和仪式化的视觉审美效果是相关联的,这些图像要的就是“好看”的效果,要的就是人们“震惊”和“惊艳”的感受,至于“好看”之后有什么,是否导致意义的缺失和陷落,并不重要。迈克·费瑟斯通说:“观众们是如此紧紧地跟随着变换迅速的电视图像,以至于难以把那些形象的所指,联结成一个有意义的叙述,他(或她)仅仅陶醉于那些由众多画面叠连闪现的屏幕图像所造成的紧张和感官刺激。”④ 美是一种形式,但不是一种简单的形式,克莱夫·贝尔说美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如果缺失了意味以及深沉的人生和情感体验,而只流于视觉的肤浅的快感,那么审这种“美”,无疑失去了审美的真正意义。“漂亮主义”更多地停留在视觉刺激上,这种貌似精美的图像形式,不能掩饰缺乏“韵味”之后的意义的苍白和粗糙。 第二,“漂亮主义”的意象形态特征。意象形态(imagology)是米兰·昆德拉在其长篇小说《不朽》中使用的概念。昆德拉认为,当代西方社会由于意象设计师的大量出现和其对传媒的控制,人们通过亲身体验把握现实的机会被剥夺了,人们生活在一个由广告宣传、政治口号、民意测验、流行趣味共同编织而成的意象形态之网中。意象形态放大了一种假想的现实却遮蔽了真正的存在。“漂亮主义”所呈现的恰恰是一种对于意识形态柔媚化的表现。精美时尚的杂志,明亮绚丽的电影,包括以“品位、格调”定位的室内空间装饰都成为一种意象形态,人们在一种氤氲气氛中寻求到了一种幻象所带来的快感。与此同时,视觉的挑剔性和疲劳性使人们不断去追逐更新更异更漂亮的符号,“美的整体只是变成了漂亮,美学化的意象形态,只不过是从艺术中抽取了最肤浅的成分,然后用一种粗滥的形式把它表现出来”。⑤ 如果说审美给人的感觉是“陶醉”,那么“漂亮主义”给人的感觉只是一种“解渴”。审美可以反复地回味,可以经过多次体验之后依然如初见;而“漂亮主义”的“与大多数当代文化生产者有关的‘无深度’,紧紧盯住外观,表面和瞬间冲击力,都毫无随着时间推移的持久力量”。⑥ 图像和瞬间的视觉冲击无法提供给人们语境,“漂亮主义”的意象形态特征使得“漂亮主义”观赏者把幻象当作真实,把想象当作体验。“漂亮主义”的视觉旨趣,难以成为人们心灵深处深沉的审美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