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化市场上,红色经典无疑是一个跳跃闪亮的元素。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尤其是在影视创作方面,红色经典屡创佳绩,一批“拟红色经典”(也称红色原创)作品,如《激情燃烧的岁月》、《历史的天空》、《亮剑》等陆续播出,获得良好的收视率。同时,红色创意还进一步辐射到电视节目与栏目的制作中,央视“电影传奇”与“重走长征路”等节目,均以回忆的方式再现当年人与事。 有趣的是,对红色经典的改编却引发了一系列风潮: 2003年,文学杂志《江南》在第1期发表了薛荣的中篇小说《沙家浜》,由于小说和人们所熟知的现代京剧《沙家浜》从故事情节到人物形象都存在较大的不同而引起争议。最终,在社会舆论压力下,2003年第4期《江南》在封二的显著位置以杂志社名义刊登了书面道歉信,向所有读者、新四军老干部和沙家浜的父老乡亲表示由衷歉意。如果说小说沙家浜是在文本实验上“犯了众怒”,那么2004年初亮相的28集电视剧《林海雪原》则遭到更大灾难,受到媒体和评论界的一致声讨,被认为暴露出我国电影电视界重拍“红色经典”之风的许多问题。为此, 2004年4月,国家广电总局专门下发了《关于认真对待红色经典改编电视剧有关问题的通知》,明确指出红色经典在被改编成电视剧的过程中存在着若干明显错误。 随着《通知》的下发,红色经典的喧嚣似乎已经暂时平息,但是,平息并不意味着事件的终结,在红色经典的喧嚣背后存有深刻的文化问题及复杂的权力关系,如西方著名文艺理论家雷·韦勒克和奥·沃伦所指出:“如果把文学只当作单一的某种原因的产物,那几乎是不可想象的。”[1]如果从布迪厄场域观的角度来分析经典问题,我们可以知道,“文学场域充满了战斗,不同的经典观念及其所加封的经典都在战斗,都在争夺。”但是问题在于,红色经典,作为一种有中国特色的说法,围绕它所进行的联合与斗争,并不是仅仅发生在充分“自主”的文学场域,围绕着红色经典的还有国家话语场、民间话语场、经济场等诸多场域,它们在对自身进行调控的同时,也或多或少对生产红色经典的文学场产生了支配性影响。布迪厄指出:“根据场域概念进行思考就是从关系的角度进行思考”,“从分析的角度来看,一个场域可以被定义为在各种位置之间存在的一个客观网络。”[2]根据这一观点,通过分析红色经典事件背后的场域运作,将有助于我们更好地厘清轮廓,并对红色经典这一事件本身进行透析和反思。 一 场域间的“联合” (一)国家话语场:国家/民族记忆的建构 红色经典,作为文学场域的产物,它的最初形成可以追溯到国家话语场对历史阐述的要求。克罗奇认为,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历史是由现代人书写的,它是国家政权对某一社会过程作出的某种“规律性”“必然性”的“合法”解释。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之初,所面临的一个紧迫问题便是:如何获取民众对于新生国家及其政权的认同;尤其是对于中国这样一个幅员辽阔、民族众多的国家来说,怎样取得民族之间的彼此共容,确保国家的稳定,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任务,而完成这个任务的有效策略之一,就是重构一个让民众可以共同拥有的民族/国家记忆,以确认政权的合法性。[3]这是我们现在所说的红色经典,当年的革命历史题材小说诞生的基本语境。 值得注意的是,创作红色经典这一类型小说的作者,大都是革命战争的亲历者:《红岩》的作者罗广斌、杨益言,他们本身就经历了“渣滓洞”、“白公馆”的非人生活,《林海雪原》几乎写的就是作者曲波自己的剿匪经历……革命历史题材写作无疑是作者个体经验的表达,但是当它参与到革命的经典化进程中时,它就不再是一种个人行为。作家们的创作动机,受到了当时文化权威的公开鼓励,周扬在第一次“文代会”上呼吁,“假如说在全国战争正在剧烈进行的时候,有资格记录这个伟大战争场面的作者,今天也许还在火线上战斗,他还顾不上写,那末,现在正是时候了,全中国人民迫切地希望看到描写这个战争的第一部、第二部以至许多部的伟大作品!”[4]在这些作品中,对民族/国家的认知已经隐约闪烁在作家的笔下,例如,《青春之歌》里: 集体的力量是伟大的,是无穷的。当林道静感受到她和小俞不是孤单的、孤立无援的个人行动的时候,她们的心同时被融化在一个看不见的,隔着多少层铁壁然而却紧紧结合在一起的伟大的整体中。 在《保卫延安》中,这种极其自觉的民族/国家意识也时有流露: 战士们掩埋了同志的尸体,刻下纪念的标志,抹着眼泪,擦着脸上的血。他们肩负着历史的担子,祖国的嘱托,人民的苦难,自己的仇恨;他们,要继续战斗继续前进! 通过全国范围内的讲述与阅读实践,红色经典不仅证明了当代现实的合理性,并且建构起了国人在这革命所建立的新秩序中的主体意识。红色经典是特定时代的产物,当这一特定时代发生转换之后,作品的内在矛盾就会暴露出来:一段时间以来,红色经典也由于过分强调国家意志大于个人意志、集体利益高于个人利益,典型人物“高大全”等因素而被文学场无情地抛弃。 但是,在主流意识形态的支持下,出于对历史延续性和权威地位的考虑,国家话语对红色经典的传播与再造其实始终没有停止。尤其是进入90年代,伴随着全球化时代的到来,消费主义的狂潮席卷并改写了中国城乡的价值观念及日常生活,主流意识形态期望在完成经济转型的进程中,积极提倡弘扬时代的主旋律,以此巩固和稳定国家话语。因此,作为中国向现代民族国家转型过程中的重要文化遗产和符号资本,对红色经典的再利用正是国家话语场重塑集体记忆的最佳途径。对此,刘康先生曾有过这样一段分析:“当国家机器正在努力转换、重建意识形态体系和价值体系的时候,会从国家建立时代的文化资源中积极找寻有用有益的因素。”[5]从中国的现状来看,这种“积极找寻”主要表现国家话语场在90年代以“仪式化”的方式再造红色经典,在不断重返历史事实中实现民族/国家的再确认,“藉此来定期地重新召唤国家创始初期的那股力量”[6]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