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2006)是冯小刚导演继《甲方乙方》(1997)、《不见不散》(1998)、《没完没了》(1999)、《一声叹息》(2000)、《大腕》(2001)、《手机》(2003)、《天下无贼》(2004)之后的又一贺岁片力作。长期以来,冯氏贺岁片以其幽默的台词、戏剧性的效果占领一部分电影消费市场。表面上看来,《夜宴》与冯氏其他的贺岁片截然不同,演绎的是中国古代的一出宫廷悲剧,完全改变了冯氏贺岁片都市喜剧的风格。所以从《夜宴》开拍伊始就被认为是冯小刚影片从市井喜剧向诗化悲剧的转型之作。笔者认为,《夜宴》中改变的只不过是背景、演员的服装、语言(甚至都不彻底)而已,它仍保留了冯氏贺岁片的核心内容:游戏。本文拟从当代西方后现代文论中的互文性理论为切入点,来探讨《夜宴》的后现代性。 一、《夜宴》——一盘大杂烩 互文(intertextuality)一词源自拉丁语intertexto,指编织时把几种材料混合编织在—起。作为当代西方后现代文论的一个重要概念,互文主要指两个或两个以上文本间的相互指涉和联系。这一概念是由法国符号学家朱丽娅·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在其1969年出版的作品《符号学》一书中首次提到,“任何文本都好像是一幅引语的马赛克镶嵌画,任何文本都是其他文本之吸收与转化……所有文学都是‘互为文本的’”。[1]后来,美国批评家福勒(Roger Fowler)在他的《语言学与小说》中,将互文性喻为一张将原有文本刮去后再度使用的羊皮纸,在新墨迹的字里行间还能隐约地看见前文本尚未擦净的痕迹。 互文性理论把文本看做是一张张拼图,其中的散件,即来自不同文本的片断,环环相扣,互相指涉。互文的形式包括引用、暗示、参考、解释、影射、模仿、拼贴、甚至是不加改动的照搬照用(即剽窃)等。古今中外,采用互文手法对前文本拼凑模仿的佳作比比皆是。例如,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对荷马史诗《奥德赛》的改写;巴塞尔姆的《白雪公主》对格林童话《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的改写;李修文从《西游记》改写而来的《大闹天宫》;以后现代姿态改写经典的《大话西游》;甚至是近来在网上流传很广的所谓“恶搞”作品,如《一个馒头所引发的血案》对陈凯歌影片《无极》的戏拟。同类作品之间可以相互指涉,不同类型的文本之间也经常有这种现象。例如由各种文学名著的改编的影视作品,有些名著甚至被多次改编重演。 《夜宴》从一开始就被冠以中国版的《哈姆雷特》之名。诚然,《夜宴》和莎翁的《哈姆雷特》有着相似的剧情:皇弟弑兄篡权娶嫂,太子设计揭露阴谋复仇,并且都可以用“一个颠倒混乱的时代”来概括剧中的大背景。王子哈姆雷特的忧郁和犹豫的症结被人们认为足“恋母情结”的困扰,而《夜宴》开场就告知观众太子无鸾和当今皇后的关系,“恋母”是显而易见的。网友评论导演冯小刚剽窃莎翁的《哈姆雷特》,殊不知莎翁的作品也是改编英国“大学才子”派之一Thomas Kyd的《西班牙悲剧》呢?为此莎士比亚还被人影射为“一只暴发户似的乌鸦”,然而莎士比亚把《西班牙悲剧》演绎成经典的悲剧,没有人再去考虑其“剽窃”的问题了。因此,互文性理论传递这样的信息:作品一旦完成,就成为独立的个体,它从前文本中获取了什么内容或多少内容都没有关系,重要的是如何安排前文本内容使之成为一部好的作品。细心的观众会发现《夜宴》不仅仅有《哈姆雷特》的影子,还融汇了很多文学影视作品,可谓是一盘大杂烩。 《夜宴》开场就告诉观众太子与皇后的关系,这个儿子与后母之间的恋情使我们想到了中国名剧《雷雨》中的周萍和繁漪,同样的忧郁,同样的嫉妒,同样的仇恨……而婉后,一个在那个年代无法操纵自己命运的弱女子,从默默地忍受别人的安排到被欲望所充斥不惜代价操纵别人,婉后的欲望不正像当年的武则天。青女,那个死守着空洞的爱情不放的女子,就像《等待戈多》中的等待者,戈多迟迟不来,可苦了等待的人。婉后、青女和无鸾之间的爱情故事更像劳伦斯作品《儿子与情人》中的纠葛。最后雄心勃勃就要登上皇帝宝座的婉后被一把无名之剑射入心脏,她回头时眼中的惶恐、震惊、不解,使我们想到了冯小刚的另一部贺岁片《一声叹息》中结尾梁亚洲的眼神,那骤然响起的铃声,是不足和射入婉后心头的那把无名之剑一样令人回味? 互文性概念的提出解构了作者的权威,既然任何文本都是其他文本的组合,那么文本就不再是作者个人的独创,“每一篇写作都来自读书笔记、所有在书本上可以读到的知识、图书室里处心积虑的编撰。”美国评论家哈罗德·布鲁姆甚至说:“不存在文本,只存在文本间的关系”。笔者认为对于这些互文之处,最公正的态度应该是不否认文本中加入的前文本,同时也要认清前文本对于此文本建构的作用。前文本和此文本足以什么样的姿态融合在一起,这才是评论者应该关注的问题。细细品味,我们会发现在这些改写、改编的过程中,作者所做的肯定不是鹦鹉学舌式的模仿,而是在其中注入了一些新的内容,并渗入了戏拟把玩的味道。《夜宴》正是这样的一部作品。 二、《夜宴》——一场游戏一场梦 找出作品中互文的表现并非解读文本的主要目的,互文性概念的重要性在于把读者邀请到作品意义生成的过程当中。1968年,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提出“作者的死亡”和“读者的诞生”,给文本的解读注入了新的内容。既然任何作品都是互文的组合,那么读者在阅读文本时就要时刻警惕作者对前文本的篡改,去不停地发现文本中对前文本的模仿或修改并领会其目的所在,从而挖掘作品的含义。 显然《夜宴》的情节以莎翁的《哈姆雷特》为蓝本,然而影片却像一个患有“俄狄浦斯”情结的儿子,一方面要不时地显露自己的血统,另一方面却又刻意地掩盖自己的身份。在这不知不觉中,影片中所固有的滑稽、荒诞暴露无遗。虽然无论是媒体还是冯小刚自己都希望《夜宴》成为他从市民喜剧到历史悲剧的成功转型,以实现其电影向多元化发展。可是《夜宴》从本质上来讲仍保留了冯小刚电影的最大特点:游戏,无论是在语言上还是在行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