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回归十年之后,许鞍华导演作品《姨妈的后现代生活》推出,再次证实了给许鞍华电影影像风格贴上一个标签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难度来自于在许鞍华28年的电影导演生涯中,作品题材、类型各异,影像风格也丰富多元,涉及悬疑片、鬼怪喜剧片、犯罪惊悚片、武侠片、平民悲喜片、纪录片、社会政治/战争片等等。此外,这种独特、不媚俗、含蓄、质朴的影像语言,在香港商业电影制片体制下,在艺术/商业、作者/类型的矛盾对立中,艰难地取得平衡,探索出了不同于徐克、杜琪峰、王家卫等香港导演的独特表达风格,成为香港电影多元化表达和书写的重要一员。 在目前对许鞍华导演作品的研究中,很少有人对许鞍华作品的影像风格进行系统的分析,基本上停留在具体单个作品的视听语言分析上。一种普遍的共识是:把许鞍华电影的影像造型语言归结为“朴实无华”,“在她悠长的电影创作生涯里,尽管不乏规模宏大或耗费不菲的制作(两集《书剑恩仇录》、《倾城之恋》、《半生缘》、《姨妈的后现代生活》),但很有趣的是,这些电影却差不多完全缺乏一般同类大制作的豪华瑰丽或闪烁生辉(《倾城之恋》勉强算是沾到一点边)”。① 对这种“朴实”影像的态度分为两大阵营:赞同者充分肯定许鞍华的创作诚意和不随波逐流的创作态度,对其作品中所呈现出来的“家国情怀”、“对弱势群体的人道主义关怀”给予了高度评价;反对者则“嗤之以鼻”,认为其作品游离在商业和艺术之间,早期作品的商业艺术双丰收是因为恰逢香港电影新浪潮其时,新浪潮高潮之后,许鞍华的创作状态不够稳定,无法对剧本进行创造性改编,对一些题材的把握上呈现失控等。 对于许鞍华的电影影像语言的探讨和对其电影的研究一样,给予过高或过低的评价都会面对很多的质疑,这一方面是因为许鞍华分散、多元的创作路线并没有像徐克、杜琪峰或是刘伟强、王晶等人的作品那样,依托香港的武侠动作平台,有鲜明的影像风格化标记,虽然被誉为艺术导演,但是在整体的影像风格上并不如关锦鹏、王家卫等有着鲜明的风格特征,没有累积风格形成品牌,这也是许鞍华面临尴尬和困境的原因之一;另一方面,成功的作品都是时代的产物,对许鞍华的影像风格必须进行动态、系列的梳理和分析,在不断变化的商业制作环境中进行考量,才更有研究的意义和价值。 然而,用“质朴”、“现实主义色彩”和“写实主义风格”来概括许鞍华导演电影的影像风格显然有流于简单和片面之嫌,虽然每部作品都自成一格,但是如果从影像创作构思和风格完整性表达的角度出发,会发现许鞍华对影片影像风格独有的认知和贯穿的脉络。 从新浪潮发轫之初创造性地用现代电影语言讲述故事和表达剧中人的情绪,强调影片中的各种商业类型元素,到“后九七”反其道而行之,不刻意放大题材上的商业类型元素,强调用电影语言传递出导演的情绪、视点和观点,成就了许鞍华作品在香港众多商业片中独特的艺术气质。 许鞍华在后期的电影创作中,提供了人们传统或者惯性以外的另一种看事物的角度,也许正因为此,和她合作过的诸多著名摄影师如李屏宾(《上海假期》、《女人四十》、《半生缘》)和关本良(《男人四十》、《玉观音》、《姨妈的后现代生活》)都呈现出了与以前作品不同的风格特征。 商业类型元素+反类型化的影像表达策略,逐渐成为了许鞍华导演在创作当中自觉地去遵守和执行的艺术观念,是许鞍华在商业和艺术的钢丝上行走探索出来的一种特殊平衡状态:从表面上看是和目前商业电影强调的背道而驰,对观众的传统审美心理发出了挑战;实质上是让观众更加注意导演所流露出来的价值判断和观念表达,它使得商业电影类型的表达更加丰富和多元。 这种架构同时也使得许鞍华很难到达商业和艺术的两极,面临着种种困境和思辨,但未必就不是许鞍华在30年的创作生涯中寻找到的最正确的选择,这种选择也从某种程度上验证了这样的评论:“许鞍华导演一向擅拍奇情故事,利用惊险刺激的题材,经常拍出佳句,直接处理文艺题材,反而暴露出许鞍华对含蓄、微妙、复杂的内心层面,未能把握。”② 商业类型片的“反类型化”的影像创作思维和风格,为我们辩证地理解商业类型片的影像风格和创作有着重要意义,在目前国内电影的“大片”和“作者电影”的两极格局下,那些不断迎合商业类型影像的创作思维和模式在接受着挑战,促使我们以一种新的视野对许鞍华电影进行审视,寻找到影像的多元表达以及其和商业的平衡点。 一、《姨妈的后现代生活》中的“反类型化”影像语言分析 《姨妈的后现代生活》在香港回归十周年,同时也是许鞍华50岁时推出的。对导演本人和研究者而言,这是一部非常重要的作品。这部作品的问世,也让我们看到了许鞍华导演在影像上更为清晰的追求。 《姨妈的后现代生活》融入了黑色幽默、悲剧、文艺、荒诞等诸多类型特征,导演让现代电影观众接受一个50岁女人的生活、恋情,同时接受导演希望给这部影片赋予的荒诞和思辨意味,这在目前的商业体制下,无异于一次巨大的冒险。 从该影片的整体风格上来看,对这样一个平民悲喜剧题材,没有采用像在90年代初期拍摄的同类型题材《女人四十》时采用的现实主义的写实风格来建构影像,讲述平民市井小人物,反而追求一反写实基调,用一种反类型化的表现主义表达方式,营造了荒诞、充满拼贴感的影像空间,在当下众多现实题材的商业类型片中也是独树一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