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电影开始的地方——城市 巴黎是19世纪末世界上最发达的现代城市之一。电影诞生于巴黎,而巴黎自然也成为电影捕捉的第一个表现对象,《火车进站》、《工厂的大门》拍摄的正是现代城市最具象征意义的两种元素:火车和工厂——火车是典型的现代交通工具,而工厂是工业文明的标志。 古老的皮影被誉为电影之父,银幕、影人、声音、投射光等与运动、切换手法已经孕育了电影的基本元素,但那是与农业文明勾连的艺术形式:节奏、主题与传播方式。更重要的,皮影的动力全靠人力,而电的发明不仅改变了物质世界的动力,也促进了艺术形式的转换。 电影与现代城市都是现代科技的产物,电影与城市的相遇建立了一种节奏,呼应着时代的律动。城市——因为工业化而突然成为人类拥挤的居住地,引发陌生的生活经验:钢铁、玻璃建筑,电车,工厂的机器、烟囱以及随之而来的准确的上下班打卡,夜生活、堕落与躁动。美国诗人桑德堡是一位城市歌手,他歌颂城市和现代工业的节奏,如《南太平洋铁路》、《特等快车》和最为著名的《芝加哥》——这首诗回应着火车的节奏与钢铁的力量: 在煤烟下,尘埃抹了他满嘴,露着白牙齿轰笑着,在可怖的命定之重荷下,像一个年轻人似的轰笑着,轰笑着甚至像一个从未战败过的无知的拳击手,矜夸又轰笑着,他的手腕下是脉搏,而他的肋骨下是人民的心脏之跳跃。 轰笑着!① 电影遭遇城市,缘于一种内在元素与节奏交响。于是,一种名为城市交响曲的电影样式诞生了。 二、城市交响曲电影 城市交响曲电影产生于20世纪20年代,保罗·斯特兰德(Paul Strand,1890—1976)在1920年完成短片《曼哈塔》(Manhatta),它以前卫的视觉形式展示了四个不同的视觉主题,总长度为七分钟,共有65个镜头。影片分为四个部分,其组合方式接近于音乐上交响曲的结构。《曼哈塔》中的动感大多来自城市中的景观被抽象化后的线条、形状、质量以及脉动所交织的韵律,宛如一种视觉上的交响曲。 《曼哈塔》成为20世纪二三十年代欧美其他以视觉韵律为主体的前卫电影的滥觞。1927年德国导演鲁特曼(Walter Ruttman)的《柏林——一个城市的交响曲》(Berlin,Symphony of a City),1929年苏联导演狄加·维尔托夫(Dizga Vertov)的《带摄影机的人》(The Man With Movie Camera),1930年美国导演温柏格(Herman Weinberg)的《城市交响曲》(City Symphony)都是经典的例子。其后城市交响曲电影发展为一个类型,出现于世界各地。 城市交响曲是电影遭遇城市的产物。 电影作为当时最为前卫的一种大众媒介,城市作为科技成果的载体——尤其是火车、汽车与机器,象征了一种崭新的现代工业文明。城市交响曲电影表达的不是普通的城市生活,而是城市的现代节奏。节奏感、形式感、运动感建立起城市交响曲电影的突出特征。 城市交响曲电影是先锋电影与未来主义艺术思潮的合谋,未来主义对力量、速度与钢铁的崇拜赋予城市以激情,先锋派赋予交响曲电影以形式,线条、运动与速度构成城市交响曲表达的主题。 三、法国城市交响曲电影——《尼斯景象》 2006年法国纪录电影展是法国纪录电影的一次检阅,虽然城市纪录电影并不是其中的主流,却是颇有特色的一个部分。《美丽巴黎》、《重温维兰街》、《塞纳河畔》和《尼斯景象》都属于城市电影,《尼斯景象》呈现了城市交响曲的典型形态。 《尼斯景象》诞生于1930年,在《柏林——一个城市的交响曲》和《带摄影机的人》之后。因此,从形式上谈论创新未免失之夸张,但让·维果之所以成为让·维果,正在于他不会简单地重复别人。这位“兰波式的天才”借用了城市交响曲电影的结构方式,却置换了全然不同的新异内涵,把这部作品从普通的城市交响曲电影中提升出来,显示了卓越的创造性与艺术激情。如果把《柏林——一个城市的交响曲》、《带摄影机的人》与《尼斯景象》作一比较,将会发现在城市交响曲的同一模式下展示的不同艺术个性。 《柏林:一个城市的交响曲》以火车进入柏林开始一天的生活,工人打卡上班,机器转动,晚上工人下班,去酒吧饮酒,过夜生活。结构严谨,视觉元素饱满,历时性、完整地呈现了城市生活的一天。这是一部标准的城市交响曲电影:结构、元素、主题与表现方式——万花筒式结构、机器崇拜、运动感、节奏感与形式感——表现为未来主义热情奔流。 《带摄影机的人》采用了城市交响曲的结构,但把它复杂化,变成一个套层结构,犹如一道复杂的数学方程式。它以一架巨大的摄影机开始,以摄影机镜头关闭结束,中间是摄影机活动的历程:火车通过、烟囱、工厂、街道、大坝、海滨浴场、电影车间等。维尔托夫还把摄影师拍摄电影、剪辑师剪辑的过程、电影完成之后的放映这一完整的电影制作过程放进影片,表达对电影本质属性、电影功能与电影语言的思考。城市生活仅仅是影片的表层图像,隐藏在背后的是电影眼睛理论:电影眼睛改变生活,电影眼睛创造生活……这不仅是一部实践与理论完美结合的电影,而且超越了未来主义的机器、力量和速度的崇拜,赋予机器以国家激情与阶级意识。《带摄影机的人》的电影语言、表现元素、主题与表达方式在创作起点与最终实现的效果方面都远远超越了《柏林——一个城市的交响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