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0年5 月《新标准》杂志登载了澳大利亚作家兼史学家基思·温德沙特尔题为《改写大英帝国历史》的文章,文章以讨论帕特里夏·罗泽玛1999年的影片《曼斯菲尔德庄园》开篇。温德沙特尔首先提到影片开头“原书中所没有的”一个场面(第1页),表现10岁的范妮乘马车从朴次茅斯到曼斯菲尔德,听到停泊在海岸边的船上有人唱歌。马车夫说:“这是贩运黑奴的船,小姐。”接下来温德沙特尔的评论有必要引得稍微长些: 这是一艘贩奴船,它是要告知观众,这场戏发生的时代,即1800年前后,英国仍然是一个从事奴隶买卖的国家。同时这也是一个预兆,暗示女主人公最终将会看到的恰是她这个新家的阴暗面。众多热爱简·奥斯丁的读者多半会对影片这样擅自改动小说感到不快,因为这样就把一个有争议的政治性话题强加在他们心爱的作者的一部原本是描写家庭事务的作品上了。而且,读者只要有些历史和地理知识,还会发现这个场面有些不伦不类。朴次茅斯是位于英吉利海峡的一个港口,而当时的贩奴船走的是“中央航路”,即从非洲几内亚海岸直接横跨大西洋前往美洲。跑到英格兰海岸的某个地方,就偏离航线几千里了。 片中之所以有这样一场戏,是因为文学评论家爱德华·赛义德在《文化与帝国主义》一书中使许多读者相信,《曼斯菲尔德庄园》及其作者与加勒比群岛的奴隶制度和帝国主义问题有着很深的牵连,正是那里的甘蔗种植园给一些英国的大庄园,包括小说中的曼斯菲尔德庄园,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财富(第1页)。 就是说,温德沙特尔指责罗泽玛的《曼斯菲尔德庄园》的理由是,它既“不忠实”于历史的事实,又“不忠实”于文本的“真实”,即奥斯丁《曼斯菲尔德庄园》“描写家庭事务这一实质”。关于前一种“不忠实”,只要粗粗浏览一下彼得·弗赖尔论证确凿的著作《持久的耐力:英国黑人史》,就足以推翻这项指责。弗赖尔证明,在整个18世纪,经常不断有黑奴被一些贩奴船长、回国的种植园主、政府官员、陆海军军官带到英国(第67页)——正如罗泽玛影片中马车夫指给范妮看的那样,并且在一些贩奴港口——其中当然也包括朴次茅斯(第58—64,50—52页)——公开进行奴隶交易。不过,温德沙特尔的历史感遭到了触犯,因为他认为,蓄奴制和“帝国主义行为”都是早已过去的事,只有“后殖民时代的文学评论家和从事文化研究的学究们”才顽固地坚持认为这类问题对于当前大到历史、文化、文学的讨论,小到对奥斯丁的《曼斯菲尔德庄园》的解读具有中心价值,从而扭曲了这部小说的“实质”意义(《改写》,第2—3页)①。 二 实际上,本文下面将要讨论的主要是第二种“不忠实”——“不忠实”于文本的“真实”的问题。自20世纪80年代初以来,学者们对改编问题的研究明显地给予了越来越多的重视,随之使得“忠实性”成了一个人们熟知的概念,特别是涉及古典作品方面的一部重要的、广被引用的著作是布赖恩·麦克法兰的《从小说到电影:改编理论入门》。众所周知,麦克法兰的著作在质疑把忠实性作为评价影片改编的首要标准这一点上起了很大作用。他正确地指出,“忠实性评论依据的是这样一种观念,即文本具有并且向(有理解力的)读者提供一个惟一的、准确的‘含义’,电影导演只能要么是遵守这一‘含义’,要么是在某种意义上违背和篡改这一‘含义’”(第8页),然而这个观念已经遭到后结构主义理论的彻底否定。而且,只盯住忠实性一点,也会模糊了对改编研究中其他重要问题的注意,例如应该区分“……有些东西是可以从小说转移到电影中[转换],而有些东西则需要进行更为复杂的改编(真正意义上的改编)”(第10页)。不过,麦克法兰这个以转换与真正意义上的改编间的(有疑问的)区分作为基础的叙述学方法已被内尔莫尔(第9页)和惠兰(第9—11页)证明是狭隘形式主义,因为它贬低了文化和产业条件对改编过程的影响。诚然,尽管麦克法兰认为“忠实性评论……势必以小说占主导地位为前提来读解和评价影片”因而极力反对普遍搬用忠实性标准(第197页),但是他所提出的改编研究方法确实专注于叙事性的问题——因而归根结底也就是专注于原著文本——因为叙事性问题是可以从形式上加以分析的,这就损害了其他方面,即文化的和产业的条件,因为这些“是难于用常规的方法论加以分析的”(第22页)。 为了使讨论上升到更有实际效用的层次,希恩近来提出,对于某些忠实性评论来说,肯定是有发挥余地的,就是不要采取形式主义的角度,而是去分析“……[忠实性标准]是如何在具体的感受过程中起作用的”(希恩,《当服装……》,第15页)。换言之,对于一部改编作品是否“忠实”的这种反应本身,就是一个值得评论的现象,特别是被感受为“不忠实”的那些改编作品何以常常引起“无端的敌意”(希恩,《导论》,第3页)——例如上述温德沙特尔对历史的误读。希恩主张,忠实性评论应被视为“一种占有的表示”(《导论》,第3页)。 文学评论界通过表述其特有的改编方案,即对文本的阐释,主张他们对文学文本,特别是古典作品的文本的“所有权”。把自己确立为文本“真实含义”的“当然”捍卫者,于是就可以否定任何看起来“不忠实”于它的改编方案——忠实性评论因此同时也就是“失落的声明”(《导论》,第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