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许鞍华 访问:刘辉 许乐 渊薮、视角与后现代解读 刘辉:是什么机缘巧合促成了《姨妈》这部电影的诞生? 许鞍华:2003年我在北京,有人介绍我认识了李樯,我们很谈得来。他当时就跟我说了几个故事,之后我们也一直有联系。《姨妈》是他一个朋友(同名小说作者燕燕)的故事,说这个人的姨妈和他亲戚的儿子过了一个夏天,其中发生了许多有趣的事,很能反映这个时代。因为姨妈是退休干部,所以我觉得这个人物很有趣。之后我们就开始找投资。当找到投资后,李樯的朋友(就是燕燕)说她这个故事是要写小说的啊,但当时还没写出来,那怎么办呢?因为我们就要拍戏了。最后老板提议,你们一个人写剧本,一个人写小说。当你们写完之后,我就买那本小说的版权,不就皆大欢喜了。另外,我被这个题材吸引主要是因为故事中描写了和现代人价值观念不一样的人物。她退休了,并想改善这个时代,在她身上发生了很多狼狈、有趣的事情。这些事自己也常常遇到,虽然具体情况不一样,但心情是一样的。所以,我一直对这个故事很有兴趣。 刘辉:(影片)主人公叫叶如棠,但宽宽喊“姨妈”,其他人喊她“老叶”,第一次有人叫叶如棠是她女儿去医院看她的时候。所以,“姨妈”这个词是宽宽的视角。但影片中除了第一段宽宽和姨妈的故事中,可以算是宽宽的视角外,后面其实和宽宽视角没有关系。影片片名是“姨妈”,这会不会无形中造成了叙事者视角的错误,您有没有想到过? 许鞍华:那应该叫什么呢?不会的。因为姨妈的感觉是土土的、大大咧咧的形象,有点喜剧的感觉,很家庭化。我们把“姨妈”和“后现代”拼在一起,其实已经很后现代了。所以从宽宽的角度慢慢过渡,最后还是讲姨妈啊。 许乐:那宽宽这个角色是想要起一个什么样的作用? 许鞍华:一方面他本身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新一代都是戴着耳机、揣着手机什么的,都很独立,好像很没有感情;另一方面就是通过他的眼光来介绍姨妈。在他的眼里,一开始姨妈是有点卡通化的,然后我们才慢慢进入姨妈这个角色。比如通过姨妈的眼光来看,其他角色都是反反复复的,有时像是在骗她有时又不像,有时真有时假。而通过宽宽的视角我们可以读懂姨妈,整个戏的调子可以从一个喜剧开始,然后变成一个比较深层(沉)的故事,到最后宽宽再出现的时候,姨妈已经很戏剧化地跟以前不一样了。 刘辉:但是在小说中,宽宽的视角就比较连贯,是不是根据电影创作的需要进行了改编? 许鞍华:我们不是改编。燕燕先写完小说,李樯和我在小说中摘了一些素材。两个分别是不同理念的东西,两个不同的主意。原著小说是严厉地批判现代社会,认为现代社会的物质欲望拖累了姨妈;但我们不是,影片没有批判现代社会的感觉,只是把现代感觉和姨妈经验的关系表达出来。我们没有批判现代社会的心态,(只是)希望通过对姨妈人生的理解,把这种状态呈现出来,让人们知道后现代社会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人生原本就是超越了社会的一种困境。我觉得这部电影要讲的东西不仅仅是描绘现代这个社会。 刘辉:我注意到您谈话当中,总是习惯地称呼“我们”,在这个剧本创作之初,您和李樯就是共同创作的吗? 许鞍华:对啊!很多时候都是他主导,我仅仅是坐在旁边提出意见。 刘辉:那您心目中的后现代状态是什么? 许鞍华:后现代啊?!我想是一个括弧,什么都可以包括啊。后现代状态可以用来形容这个时代吧。正统地说,“后现代”应该是20世纪80年代之后出现的一个文化研究的词语,来自西方,是现代主义的另外一种变奏。 刘辉:这是一种学术的说法。拍摄给观众看的电影,您是怎样表现出这样一种文化的呢?我感觉,这部电影中的很多内容都是很生活化,但为什么用了这个很学术的词语呢? 许鞍华:“后现代”这个词形容了这个时代,就是把时代中许多变异的价值观用一种游戏的形态拼贴在一起。 刘辉:那后现代的这种状态,是在香港还是在内地感觉到的?在《姨妈》中,您是希望赞美这种状态,还是主观上排斥呢? 许鞍华:(这种状态)在内地城市中感觉更强烈一些。我对后现代的态度十分复杂,我不知道如何反映。我年轻时的一些价值观都是比较容易评价对或者错,也许是因为有一套主流的思想或者是也有反对派的思想。可现在这个时代比较混乱,没有什么是正统的。我个人觉得是不安,也挺气愤。但反而我现在觉得我个人的感受、个人喜不喜欢在拍戏的时候都没有关系。不喜欢也可以拍,只是表达自己的观点和感受。 刘辉:也许好的影片都有一个跨时代的主题? 许鞍华:我们不是主题为先的,因为拍出来后,别人可能完全是另外一种理解。例如那个月亮,观众总问是什么意思。观众关心固然好,可是那个月亮主要是出于节奏的考虑,即剧情发展到灾难的部分,如果不进行一定的升华,观众就会感到很气闷,就像恐怖片背后突然有的那个声音。李樯当时就说,他曾经看到过一个很大的月亮,于是我们就用特效制作了这么大的一个月亮,其实是让观众有种虚幻的感觉,有种超现实的感觉。至于对月亮的解释,我倾向于认为是对姨妈的安慰,也可能是月亮看着姨妈的灾难无动于衷,所以可以有两个意思。也有的观众认为没有问题,因为东北的月亮很大,看到月亮就想家了,于是就回到鞍山;宽宽看到的月亮也是很大的,他也是想家了。我觉得这个说法也通啊,就看观众怎么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