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章子怡在《艺伎回忆录》中的身体裸露和激情场景经由网络传播,几乎成为中国2005年度最流行的电影/文化事件之一。后来网上证明那张照片上的女人是日本演员松坂庆子,但这已经无关紧要了。在网络剧烈的声讨中,章子怡的“国际影星”和“中国女子”的双重身份被富有意味地置换了。女性身体,特别是一个目前最具有国际影响力的中国年轻女明星的身体,再次引发了国民的某种身体焦虑和身份焦虑,尤其是当她与“日本”、“日本男人”扯上关系的时候。与此相关的链接可以追溯到上世纪80年代中期第五代的发轫之作《一个和八个》,女卫生员遭遇日本兵那个段落的“原初”版本,是烟鬼一枪打死了女卫生员。尽管我们从这个细节处理中可以看到南斯拉夫影片《桥》的某种影子,但其间蕴含的某种特殊“意味”却是独特的。一个年轻的女卫生员遭遇几个身强力壮的日本鬼子包围,几乎所有中国观众都可以根据自己对历史/文学的阅读经验来猜想下一步的细节,而可能发生的一切不仅事关女卫生员的“清白”,同时也事关民族的“清白”。这一点非常重要。而赵薇的日本军旗装事件,可以看成章子怡事件的某种前兆。民间对于日本的种种情绪,时常通过娱乐新闻(带有政治色彩)觅得宣泄的通道。 经历了二十多年改革开放的洗礼,在电影中适度的身体裸露在国内已经不算什么太大的新闻。比起相对拘谨的电影,文学中的情色描写,绘画、摄影、彩绘、时装表演中的人体,已然十分“前卫”了,更遑说遍地开花的性用品商店。邬君梅、李冰冰、钟丽缇三女星为《时尚健康》杂志宽衣解带,虽说目的在于推动“粉红丝带乳腺癌防治运动”,但还是引发争议,被许多人读解为情色之作。在近年的电影事件中,我们也可以找到某些相关的细节,比如黄健中的《银饰》因为女演员“露点”而受到的特别关注。碟片封面将主演字幕叠印在可能“露点”的地方,犹如一部裸露身体的欧洲片被日本人打上了马赛克,虽说主观意图良好,却也会更令人想入非非。有时候,适度的遮蔽才是更有诱惑力的挑逗。 与这些“电影事件”相关的是,在近年的电影创作中,包括王小帅的《青红》、顾长卫的《孔雀》、李玉的《红颜》、贾樟柯的《世界》、李虹的《诅咒》、张杨的《向日葵》、侯咏的《茉莉花开》、徐静蕾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章家瑞的《芳香之旅》以及华裔女导演伍思薇的《面子》中,普遍表现出不同程度的身体关注、身体呈现和身体焦虑。而这种身体焦虑可以读解为转型时期身份焦虑和精神焦虑的某种征兆。 一、《世界》:一个有意味的电影文本 每次看《世界》,我总是困惑于影片开头女主角赵小桃尖利地喊叫着寻找创可贴的那个长镜头。镜头随着赵小桃的走动穿越后台,进而呈现出两个互相关联的视觉主题:由后台/化妆间指涉的空间(城市)与由赵小桃/女演员指涉的身体(女性)。 在贾樟柯的第一部剧情片《小山回家》中,已经有关于城市的视觉呈现。而其后来的《小武》、《站台》、《任逍遥》则多将空间置于城镇——城市与乡村的边缘地带。《世界》的视觉主题与这几部作品存在着一定意义上的相关性,观众视线中的男女主人公说着山西话,而他们身处的却不再是偏远落后的小城镇,而是大都市北京市郊的“世界公园”。如果说,贾樟柯以往影片的空间主要倾向于一种纪录性呈现的话,那么,《世界》所呈现的却是一种视觉“幻象”,一个被现代中国建筑设计者制造出来的关于“世界”的空间幻觉。在这个密集着曼哈顿,英国大本钟、埃菲尔铁塔、巴黎圣母院、金字塔等世界著名景观的空间里,身着“工作服”的山西民工更像是一群粉墨登场的扮演者。影片片头“不出北京,走出世界”字幕之后城市化/现代化的“世界”背景映衬下入画的捡破烂者,有力地揭示出转型时期中国社会文化空间多元混陈的异质性和矛盾性。在贾樟柯看来,“很多现代化景观是假景,比如说楼房、城市、地铁、城铁,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对我来说都是一些假景,但是我们已经司空见惯,它变成了生活中的一种实景。但这些并没有改变我们什么,没有影响到我们的具体的处境,那些原始的处境没有改变”。① 视觉空间的多元并存,恰恰是当代中国电影在城市空间呈现上的一个重要特点。 犹如那些视觉空间里人造景观的假定色彩,《世界》显现出一种对于不确定性的焦虑,而这种焦虑与空间有关,与身体有关。 一个有趣的事实,影片中人物约会的所有场地都不属于“个人”,显现出空间与生活其间的人的一种疏离。不但赵小桃的表演舞台属于一个想象的虚拟空间,即使是如小旅店等充满着生活质感的场所,也更像是一个“表演”的舞台。赵小桃与成泰生的第一次约会在一个灯光昏暗的小旅店,成泰生要求赵小桃证明与前男友不再藕断丝连(前男友刚刚去了“真实”的乌兰巴托),而证明的方式是“身体”。这其实是现实中某种性别强权意识在影片里的投射。当这种证明遭到拒绝的时候,被成泰生认为是“装纯装处女”。以女性“身体”的“奉献”来证明爱情,不仅是影片中男性对女性的强制性要求,事实上也成为女性的无意识。赵小桃与成泰生的第二次约会空间是更加富有意味的。他们选择了“世界公园”里一架退役的作为旅游用途的飞机,赵小桃还穿着空姐的服装,这使得整个场景更像是一场虚拟的爱情表演。在虚拟的“世界”空间里,爱情也被虚拟,而真正的内涵却被抽空了。在观众带着欲望的视线里,爱情被抽象为一个符号,一次模拟的旅行,一个空洞的能指。两人的第三次约会则在看上去更加“私人”的赵小桃宿舍里。在这样一个私密的更利于爱情滋生的空间里,亲昵却被突然闯进来的那对不断吵闹的情侣给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