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光十色的当代荧屏上,除了那些气贯长虹的大型文献纪录片外,多数纪录片扮演的都是质朴、低调的角色,一如诚实谦和的“乡村少年”,不惟很少露面,而且即便露面,通常也多在晚上11点半以后,并且没有“预告”,不播“片花”,其不动声色的记录和叙事,其绝无奢华的人物、场景,即使最沉着、最平和的受众也每每会感到它的“枯燥”、“滞缓”和在生活化的画面中的世俗性。 然而,电视艺术的核心诱惑是“讲故事”,它满足的是人们对故事的永不枯竭的渴望,而与电视剧精心构思、巧妙编排的故事相比,纪录片所呈现的是“原生态的”真实故事,它虽然“枯燥”、“滞缓”,但更接近粗粝的生命本身,更符合现代人参照、窥视的心理要求,因而,它也能在很大程度上安抚我们这颗浮躁、焦虑有时甚至无所皈依的心。如果我们把问题放在全球化的语境下看——那些被记录的故事,所满足的已不仅是本国受众,而且是全球受众的心理渴求,因而在文化的层面上,纪录片无疑已是民族性格的“显示屏”、民族生存状态的“窗口”。 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纪录片最有可能获得世界声誉,也最容易打动当下的受众。作为一种以直喻为特征的艺术类型,它摒弃了虚饰、想象和主观渲染,真实地记录社会、记录状态、记录情感,以质朴无华穿透心灵的屏障而唤起人们广泛的共鸣。 然而,在很多时候,包括许多纪录片的创作者在内,相当多的人对纪录片的特性和品格、纪录片艺术魅力的焦点,都不甚寥寥,相当多的所谓“纪录片”仍停留在“专题片”、“纪实片”、“文献片”、“风光片”的层次,而无法依据纪录片的本性,立足于自然的生活流程,逼近受众对生命的深层体悟。一些批评家在评价或讨论纪录片问题时,也自觉不自觉地将纪录片与“政论片”、“纪实片”混为一谈,大谈“创意”、“表现”。于是,“纪录片”被抽象成空洞的画面“记录”,其最为生动的构成为主观性的思想和艺术理念所取代。 显而易见,纪录片创作应当重视纪录片的本性。 纪录片最重要的本性是记录,而这种记录是通过“目击性”来保证、体现的。众所周知,“纪录片直接拍摄真人真事,不容虚构事件,基本的叙事报道手法是采访摄影,即在事件发生发展的过程中,用挑、等、抢的摄录方法,记录真实环境、真实时间里发生的真人,真事。”①“直接拍摄真人真事”,“不容许虚构事件”,已经将纪录片和电视剧在特性上明确区分开来,而在诸多强调“记录”的电视表现样式(例如电视新闻、专题片、文献片、风光片)中,“目击”性的有无多寡,则成为划分纪录片和其他“纪录性”电视表现样式的“试金石”。 在人类文明许多重要的阶段、非常的时刻,许多改变历史、影响世界政治、经济、文化进程的事件,我们都没有“目击”;在一些有着璀璨文化的国度、地区,很多荡气回肠、感天地、泣鬼神的情爱故事、勇士传说、命运悲歌,我们都没有“目击”;在大自然中每每上演的无数令我们人类惊叹、称奇的交搏、抗争,我们都没有“目击”……岁月留给我们的只是语焉不详的文字和发了黄的图片,这不能不说是人很大的遗憾。但同时,它也是十分自然的——于具体的个人而言,我们既然不可能在许多历史节点上无时无处不“在”,我们必然会不断的“缺席”而无法现场“目击”。事实上,也只是到20世纪中后叶,以电视媒介的兴盛为特征的传播时代的到来,才使得人类的“目击”视野被打开,才使得人能够“不在”而得以现场“目击”。这也正是纪录片真正诱人之处——借电视“思接千载,视通万里”的技术特性,纪录片能让我们原生态地窥见一个同类的一段经历、一个故事、一份心情,于是我们警觉了,放松了,开心了,同情了,顿悟了,痛悔了…… 对纪录片来说,“目击性”特性之所以决定着其“记录”与其他相近者的差别,是因为真正意义上的视像“目击”是纪录片所独有的,它也是优秀的纪录片创作所必须恪守的。所谓“目击”,就电视镜头对对象的审视形态而言,有着十分清晰的内涵——目击”不是“目睹”,“目击”不是“目见”,“目击”也不是“目送”,它在根本特性的层面上提出纪录片若干最重要的艺术呈现原则。 “目击性”,首先标明纪录片的主旨,不是预先设定好的,而是在记录和拍摄中发现、抓取、找到,甚至是“意外收获”的。世界上不会有谁有准备地“目击”什么,“目击”一定是突然发生的,目击者碰巧在场。也正因为如此,“专题片”、“新闻片”等具有一定的记录特征的创作往往强调“纲举目张”,表现为“主题先行”,而纪录片作为“目击”是“主题后行”;“专题片”、“新闻片”等样式意在宣传诉求,而纪录片则是思想“浮现”、状态“呈现”。恰恰由于后者给人们提供的是真切的“目击”,它才“满足了部分观众对了解现实的渴望”②。 诚然,纪录片创作需要对题材进行审视,对其记录价值、发掘的可能性和事件走向进行理性判断、思考,甚至对作品有所预期。但是,这决不意味着编导者可以对影片的主旨进行预先设计,纪录片开始于采访和记录,这时是既非“编”也不能“导”的,人物和事件“说话”的自由性、随意性是全部记录真实的基础。如果一部纪录片在拍摄伊始,就被划定了明确的“主题”、“任务”,作品就带上了强烈的主观(政治)色彩,其“记录”就会走样,而彻底流于形式。围绕“主题”进行的纪实性叙述再生动,它也是装配的、修饰的、表现的,它无法给人们提供目击性,因而也就不能以原生态的客观真实触动观众的内心世界,使他们产生强烈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