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谦恭朴素的人,一个被病魔长久折磨而英年早逝的人,但正是这个人赋予了电影以无上崇高的价值,”让·雷诺阿1967年在安德烈·巴赞被译成英文的第一本书——美国出版的《电影是什么?》文集——的序里这样写道。接着他说:“巴赞对未来的影响是毋庸置疑的。” 这一预言如今已经实现,尽管不完全符合雷诺阿的设想。可以毫不夸大地说,巴赞是使电影成为如此重要的艺术和如此重要的研究对象的惟一的一位思想家。 当人们纷纷各自试图给电影做出一个定义的时候(其中最成功的要算齐格弗里德·克拉考尔和鲁道夫·爱因汉姆的著作),巴赞令人信服地证明了电影无可置疑地是人类智慧活动的一个独立领域。 在20世纪40年代的一篇论文中巴赞预言,终将有一天电影学研究会成为大学的一门课程,而他对于促成这一点做了比任何人都大的贡献。 安德烈·巴赞1918年4月18日生于法国昂热。少年时志愿成为一名教师,所以考入师范学校。1941年毕业于圣克卢高等师范学校,但由于口吃未能获得教职,被安排在辅导因二战爆发而失学的青年学生的文化学校任职。就在这所学校里,巴赞在纳粹占领下的巴黎创立了一个电影俱乐部,组织放映遭禁的影片,从而在暗中有力地抵制了纳粹宣传。 法国解放后不久,巴赞被任命为高等电影教育学院文化部主任。这一期间,在频繁的座谈和讨论中逐渐形成了他的思想观念。与此同时,他还担任了《解放了的巴黎人报》的电影评论家,由此开始了他的影评人生涯。然而巴赞始终没有放弃做教师的理想,这一点明显反映在他那种启发诱导式的写作风格和论辩方式中。 巴赞这种把逻辑思维和诗意叙述相结合的风格引起了让-保罗·萨特的注意。于是他推荐巴赞为著名的哲学杂志《当代》撰写文章。从此巴赞的名字就同《法国银幕》、《法兰西观察家》、《广播、电影、电视》、《电影评论》、《评论家》、《精神》等众多刊物——当然还有安德烈·巴赞与雅克·多尼奥尔-瓦尔克洛兹于1951年创办的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电影手册》——紧密联系在一起。据说巴赞撰写的评论和论文共有两千多篇。他如此多产的一个原因是生活所迫——他需要供养他的妻子让妮和幼儿弗洛朗。此外的时间便是各种电影节、各种会议以及编辑部的工作,而这一切在1954年因被确诊患了白血病戛然而止。1958年11月18日安德烈·巴赞在马恩河畔诺让市逝世。其时他即将完成一本关于让·雷诺阿的论著的写作(后来由他最亲密的同道弗朗索瓦·特吕弗编辑出版),并为打算亲自拍摄的短纪录片《圣通日的罗马式教堂建筑》写作剧本。 巴赞的个性中具有某种类似中世纪僧侣的精神。雷诺阿曾把他比喻为夏特勒大教堂镂花玻璃上的某个圣徒。特吕弗更是把他称做混沌时代的缔造者。所有熟悉他的人全都赞扬他的智慧,崇敬他的人格,而且往往用宗教禁欲主义的言辞称颂他。 如果我们说人的才能纯粹来自先天,那么多数电影理论家肯定不会同意,但对于巴赞来说,这却可能是他的著作具有长久令人倾倒的魅力的原因之一。当你阅读巴赞的文章时,你决不会觉得他在那里想方设法把自己的意思装进一些官话、套话的现成框架里去。相反,你会觉得是在同一个活生生的人,或者更确切些说,同一个把握了崇高真理的灵魂,在做直接的交谈。巴赞特有的纤美文风无疑同他长期患病的状态有关:对于一个处于死亡边缘的人来说,现实世界必定显示出更加绚丽的色彩。但是无可否认的是,他的灵感的主要源泉却是他的信念——即使对于一些与巴赞才具相当的批评家来说,这一点也是一个严峻的考验。 巴赞关于电影的现实性定义的根据是这样一种信念,即:电影摄影机由于能够直接记录周围世界这一极简单的事实而有力地见证着造物的神奇。电影摄影机的使命就在于精确地记录,因为它是科学的成果。 巴赞在《摄影影像的本体论》(1945)一文中论证说,许多世纪以来,人类一直渴望能够用艺术把世界的外貌准确记录下来。巴赞把这种愿望归结为他所谓的“木乃伊情结”——人类与生俱来的一种愿望:用涂布防腐剂以保留外形的方法来留住奔流不息的现实时间。然而只有到了19世纪,随着照相术的发明,人类才终于能够充分满足这一愿望。按巴赞的说法,照相的真实性具有非理性的说服力,因为它是对所摹写事物的机械复制的结果——在这过程中完全没有人的介入。一幅绘画,不论多么逼真,它毕竟是人的构思和操作的产物,而照相的影像却是事物所反射的光线投射在化学感觉膜上而自动生成的。“照片作为‘自然’现象作用于我们的感官,它犹如兰卉,宛若雪花,而鲜花与冰雪的美离不开植物与大地的本源。”照巴赞的说法,照相的这一客观属性(照片首先是一个感性的存在,然后也许才是艺术作品)正是摄影机在反映现实方面的特权所在。因此,照相和照相的“后代”——电影,也就对现实负有了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个责任就是:先要记录现实,然后才能试着去解释或评判现实。对巴赞来说,这个责任是极端神圣的:照相手段的使命实质上就是要永恒地见证宇宙万物的壮美。 可以想见,巴赞的论点势必会招致尖锐的批评,会被指责为颠倒因果地用形而上学的逻辑来解释唯物主义的观念。于是,为了抵制将会提出反对意见的马克思主义者,巴赞提出了一个难于反驳的理论,论技术进步的动力来源于某种精神意志,而不是历史和经济发展的结果(《完整电影的神话》)。随着全色感光胶片、录音设备、变形镜头和立体电影等等新技术的出现,照相和电影成功地满足了更加完美地反映客观现实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