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代有关电影理论和电影美学的探讨中,许多新名词、新概念层出不穷,特别是对于“美学”这一概念的滥用,已到了令人不忍卒读的地步,例如媒介美学、日常美学、新生代美学、肮脏美学、暴力美学、情色美学,似乎什么都可套用“美学”,什么都是美学,“美学”一词已成了任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最具普遍性的时尚术语,那么是否可以反过来问,什么不是美学呢?于是一个不得不提的旧话题又可摆在电影理论研究者面前,即究竟何为电影美学。笔者认为,尽管有关电影美学的专著已出了不少,涉及到讨论电影美学命题的文章更是汗牛充栋,不计其数,但是对于什么是电影美学,事实上至今仍是模糊不清的,即使是最具权威性的贝拉·巴拉兹的《电影美学》,其实,从真正研究美学的学者看来,他谈的也不是美学,而是一本从电影艺术形式的发展过程来探讨电影特性的著作,巴拉兹将经验总结、技巧,包括特写、剪辑、镜头等与风格、形式结合在一起加以讨论,尽管书中也涉及到诸多审美问题,但从整部书的构架和内容来看,与其说是在谈电影美学,不如说是在讲电影的特性、电影的基本知识和一般电影理论。因此有必要回归本体,从源头上来廓清电影美学的真实涵义。 误区始于对概念的混淆 不客气地讲,对于电影美学认识上的误区,自一开始起就存在着,问题出在一些老一辈电影工作者在对电影美学最初下定义时就不十分确切,这一基础性的认识误区,不仅在中国电影界存在着,在西方学术界也同样如此,而且很可能最早就是由西方电影理论界的误导所引起的。首先,不少人从一开始就混淆了美、美的、审美美学这三个完全不同含义的概念,再加上电影自身的特点如运动性、剪辑、蒙太奇、技术手段(包括今天的高科技)等等,在其作品阐述和表达中美、美的、审美与美学就更易混为一谈。 电影美学的本体既要关乎到电影的本体,又要涉及美学本体,电影本体常常被称为电影的本性,即由编剧、导演、演员、摄影师、作曲者、舞台美工等各种演职人员、工作人员共同完成的活动在银幕或屏幕上(包括叙事、描写、塑造人物形象、造型、声音、音乐、灯光在内)的一系列意义影像。通常所说的“美”大概可作三个方面的理解,一是从“美”的本体上去探讨,即美不等于“美的”,而是要找出美的普遍性和规律性,也就是要说出“美”的本质。二是许多人往往将“美”作形容词用,这样,美即美的,大凡好看的、漂亮的、奇观的都可用上“美”这个字眼。三是相对于“丑”而言,是“丑”的对立面,而在西方美学史上,西方美学家往往将美与崇高分别视作两个不同的审美范畴,这样,“美”就相当于中国人所言之“优美”,它与崇高相并列,是两种不同类型的审美范畴。 审美则是主体(人)带有主观色彩的对对象是否美、如何美的一种认识判断、抑或也可以说是一种情感态度。而美学则是一门学问,有自己的一套完整的话语体系、研究范畴、方法、原理等等。众所周知,美学最早就是哲学的一个分支,尽管“美学之父”鲍姆嘉通所提出的美学研究应研究“感性认识的完善”,这当中仍充满着哲理意味。而人们对经典美学的认识,世界各国大抵是相同的,即基本上仍是遵循自古希腊发展而来,以康德、黑格尔为代表的视美学为哲学的准则,即使受到现代主义影响,今天的后现代主义冲击,美学的哲学思辨性始终存在着,即使是“反美学”,从学理上讲仍是以思辨的姿态对美学提出挑战,即使是否认终极意义,强调“互文性”的德里达,其实也不是说从根本上否定意义世界,而只是指出了文本并非只有一种意义,意义是多样性的,因此“没有终极意义就为表意活动的游戏开辟了无限境地”①。而事实上,一旦失去了哲学的支撑,美学自身也将不复存在。当然,这又不等于说美学不能研究形而下的,世俗的客观对象,美学永远只是一个精神贵族似的高高在上又鲜有人问津。正如鲍姆嘉通最初对美学的对象所下的定义所言:“美学的对象就是感性认识的完善(单就它本身来看),这就是美,与此相反的就是感性认识的不完善,这就是丑”②。鲍姆嘉通似乎极具远见卓识地预见到美学研究将会从理性层面又回到感性层面,于是就有了各种门类美学和技术美学。电影恰恰正既是门类美学的一种,又与技术美学密切相关。事实上,古希腊人对美的理解也都十分看重形式,亚里士多德就着重从安排、秩序、体积大小上来认识美,中国先秦各学术流派论美时也都会谈到大小、阴阳、刚柔、昼夜、长短、徐疾等与形式有关的各种因素,正因为这样,我们才会认为讨论电影美学不能离乎其形式,如画面、镜头、造型、叙事、音响、结构等等,但更重要的是内涵、意义、文化的美学属性,是时代的审美流向,因为一个时代的文化、语境,一个时代的审美流向更具有哲学的意味,也更能反映其美学的特征和美学风格。 前面所说的媒介美学、日常美学、新生代美学、肮脏美学、暴力美学、情色美学等等,当然都可这么冠名,但问题是冠以“美学”之名后,究竟有多少人在谈媒介中的美的哲学、肮脏中的美的哲学、暴力中的美的哲学,那就较少见了。更鲜见人们将美学当一门学问在研究,如研究情色美学,那就应对什么是情色美学作出界定,指出它的研究范围,具体对象,它的意义指向,它的属性、思想基础、理论依据等等,而事实上,更多的是偷换概念。其结果不是将美学替代美,就是直接把审美与美学划等号。在人们阅读文本时,往往难以辨析究竟是在讲镜头的美,还是在谈对某一影像的审美感受,抑或是真的在做有关镜头美学而非如何运用镜头的学问。一些人甚至从来也没有认真接触过、研究过美学,但却可以堂而皇之、滔滔不绝地去奢谈电影美学,似乎电影美学就像个便宜买来的使唤丫头似的人人都可以随意地支配她、差遣她,乃至于肢解她,或使她不断地变换身份。这种概念使用中的混乱,实际上是从根本上贬低了电影美学自身的学术地位,也是对电影美学的一种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