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好莱坞电影与中国电影的关系，我想好莱坞距离我们很近但又很遥远。我现在已经80多岁了，还在拍戏，最近在四川拍电影，下半年又要到浙江拍电影。第三代导演里面恐怕就剩我一个人还在拍电影了。现在，80多岁还在拍电影的导演在日本还有，瑞典和美国也有，但都不多了。 中国最优秀的电影就产生在“九·一八”、“一·二八”、“八·一三”日本侵华战争时期。这是去年中国电影一百周年时统计出来的，那时候的确出现了一批最好的电影。我认为中国电影最好的时候是在20世纪30年代，这是中国电影的第一个高潮。到现在我还非常怀念《渔光曲》、《十字街头》、《马路天使》等影片，到现在为止快70年了，我仍有一个很深刻的印象，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电影力量？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看了中国20世纪30年代的电影后说“这不就是我们的新现实主义吗？我们的新现实主义竟然比你们还晚了”。我觉得这对中国电影是非常大的鼓励。我自己受到意大利、苏联电影的影响也很大。意大利的新现实主义电影，像《偷自行车的人》、《罗马十一点》等，我都做过很多笔记。20世纪30年代，我小学的时候，中国就出现新现实主义这样的电影了，出现了像《偷自行车的人》、《罗马十一点》这样的电影。 同时，我童年时代又看过很多美国电影。我们的前辈——文化部副部长夏衍先生在20世纪50年代就说过：“中国电影的第一任老师就是美国电影。”我的老师辈们也都曾经这样讲过，像他们这一辈，我的老师洪深先生、张骏祥先生，都是在美国留学回来的，他们看了很多当时的美国电影，深受美国电影影响。不仅他们当时看过，我自己从小学一直到中学、大学也都看过。但是，新中国成立以后，(中国)跟美国电影之间就有一段很遥远的距离了，再没有看到美国电影。后来文革结束以后，才又渐渐看到了。 我认为美国最好的电影也出现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像《卡萨布兰卡》、《魂断蓝桥》、《居里夫人》等都是非常优秀、经久不衰的影片。我们那个年代的人，现在都已经80多岁了，但是在十几、二十几岁时所受到的美国电影的影响却一直延续到现在。当年我走进奥斯卡大厅的时候，看到的第一张海报就是《卡萨布兰卡》的编剧，并且去年在讨论编剧的时候，评选出世界上最优秀的电影编剧就是《卡萨布兰卡》的编剧。而今天很多的编剧，即使跟美国有关系的，很少有人会提到这部电影。但是我进奥斯卡大厅的时候，看到的第一张海报却是《卡萨布兰卡》的海报。这样一部电影，经过了六十多年以后，现在讨论编剧的时候居然又把它排在第一位。在那个年代的美国电影里，为什么这样一部爱情片在奥斯卡排在第一位？我思考了很久。很多人以为《卡萨布兰卡》里的演员都是大明星，其实不是；很多人以为它仅仅就是一部爱情片，其实不然。它的背后有非常值得我们注意的历史背景，是值得我们研究的。如果我们将美国20世纪30年代电影和中国20世纪30年代电影进行对比研究的话，可以发现很多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的地方。我当年看到的最好的导演、最好的编剧、最好的演员，都是在美国诞生的。包括卓别林和他的电影，现在全世界根本看不到了。但是，我们这辈人，包括比我们再小一点的人，到现在为止，都还能记得卓别林的电影。我们的前辈，像夏衍这些人都知道他，对他评价都非常好。这样一个天才，可以说，我们国家电影界没有诞生过。为什么美国会出现这样一个天才？我们中国最好的演员，像赵丹先生、石挥先生，他们一提起卓别林，都是没话说。什么原因呢？这样的一个人才为什么出现在美国？为什么这么好的电影出现在美国？ 在第九届上海国际电影节开幕礼上，我给李安导演颁奖。李安导演从台湾来，在美国待了二十几年，上电影大学5年。虽然说他现在已经是奥斯卡的最佳导演了，但是在会上他自己讲他在没有做导演的时候，在我导演的片子里跑过龙套，演过小角色。十几年前，我在美国拍一部由著名作家白先勇的小说改编的电影时，他去演一个群众演员。其实在美国这种情况是一点也不奇怪的。第一届上海国际电影节评委主席、最好的战争电影《野战排》的导演奥立佛·斯通在越战结束以后回到美国，政府优待他，让他免费去大学学习电影。但是毕业后找不到工作，于是开出租车，一步一步走下去，直到现在成为一个很了不起的导演。这些例子在美国是很普遍的。开始找不到导演的工作，但可以从做剪接，录音入手，最后都成为非常有名的导演，甚至开出租车也可以，在中国就看不到这样的例子。另外，我去过很多美国的电影大学参观。我的很多学生，包括陈冲都是美国加州大学毕业的，我的儿子是纽约大学毕业的。昨天我给他颁奖的李安先生也是纽约大学毕业的，曾经和奥立佛·斯通一起读过纽约大学。这个学校很小，房子也很旧，但是却出现了很多优秀的导演。 最近几年，美国电影开始进来了。但是对于现在的美国电影，我的兴趣反而没有那个时候大了。我认为现在的美国电影很少像《卡萨布兰卡》这样的电影一样注重历史背景，没有将历史责任感与一个好的电影故事结合起来。但是也有例外，美国导演史蒂文·斯皮尔伯格拍摄了《慕尼黑》，这是根据1972年8月26日，在原联邦德国的慕尼黑召开的第20届奥运会上，8名全副武装的“黑九月”巴勒斯坦恐怖分子残忍杀害11名以色列运动员和教练的“慕尼黑惨案”改编的电影。该导演刚开始不敢拍这部电影。但是“911事件”出来以后，他开始想拍了。并且，在我看来，这部电影还是很客观的，看完以后很激动。像这样的重大事件，与文学、艺术、文化、电影都有密切的关系。从这点来讲，我们需要拍什么样的电影给全世界的人看？不是说武打片不要拍，而是应该要有一种表现最好的、最美的人性的电影在全世界上映。尤其是在美国这样的电影强国，每年拍那么多电影，应该多拍点类似我们小时候看到的那些最好的电影。 此外，我认为除了看最新的好莱坞电影以外，有机会也应该将一些当年最优秀的美国电影和当年最好的中国电影放在一起再欣赏一下，包括卓别林的电影。另外，全世界比如法国、瑞典、日本都有很多很好的电影。通过这一次，我们可以一并很好地回顾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