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贾樟柯这叫一个难! 8月下旬打电话约采访,他在日本。9月份打电话,他在多伦多。约好待他9月19号回京就接受采访的,结果回来连着三天关机!在我几乎丧失采访的信心和兴趣的时候,我们联系上了! 见到贾樟柯那一刻起,他就没停止过接电话和跟同事说话,当我抱怨他没开机时,他说他睡了一觉醒来就发现有60多个未接电话。于是我知道,他是真的忙,而不是在装神秘,耍大牌。 为了不被打扰,他又索性关了手机(这一关机,不知道又会招来多少人的抱怨)。我们这才得以进行了匆忙而专心的采访。由于不忍心再多占用他的时间,我们的谈话只停留在新片的一些基本背景上,而没能进行更深入内心的探讨。这是我唯一遗憾的。以后还会有机会,我相信。 贾樟柯一直像一个在用显微镜来观察生活的人,原本无聊而无奈的生活被他的镜头捕捉和放大,我们便看到了我们自己和我们熟悉的社会及人生,于是我们感到了带有痛感的共鸣。不管你喜欢不喜欢,都无法否认他电影的平实和真诚,平实得让人笑中带泪,真诚得让人悲欢交加。而他的人亦然。 整个亚洲就是一个自由市场 记者:你的纪录片《东》和故事片《三峡好人》同时在威尼斯电影节上亮相并获奖。那么我想知道这两部影片的拍摄顺序,他们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吗? 贾樟柯:从拍完《站台》后我就有这个想法,就是拍一个纪录片然后拍一个故事片,穿插着拍。《世界》拍完后,一直想给画家刘小东拍一个纪录片,但一直没有找到好的切入点。 记者:你一直对这个画家感兴趣,是吗?他什么地方打动你的? 贾樟柯:最早是90年看他的画展,非常喜欢,我觉得他能把我们非常熟悉的场景画得特别有诗意,这种方法我很喜欢。他有视觉上的发现,能找到我们不轻易察觉的东西。我们特别熟悉的东西经他一画又觉得特别陌生,让我们面对的时候有新的感动在里面。有一天他要去三峡画工人,正好我也有时间,一个收藏他的画的人淡勃也想促成我们之间这个事情,一方面他资助他作画,另一方面投资我的电影,等于说用传统的作画的方法和电影的方法反映同一个题材。这样我们就去了,我们把这个工作定位为一个联合的艺术行动。 记者:刘小东善于从细微处和不易察觉的角度观察生活,这一点和你电影很像。你的《东》是用什么形式表现画家的生活和他的内心的? 贾樟柯:目前看到这个片子的人很少。后来小东的构思变了,他从画完三峡的11位工人,想到要画曼谷的11个女人,他是从两个画的阴阳平衡来想的。因为两个城市都和一条河有关系,背景分别是长江和湄公河,所以我的纪录片也随着他成为两个部分,三峡的部分和曼谷的部分,很多媒体误以为《东》只是三峡的部分,其实曼谷的部分也占很大的比重。我在拍这两个部分时,第一个层面是小东绘画的记录,他和工人的对话;另一个是小东对生活的感悟。 记者:在拍摄过程中有什么意外事情发生吗?一切都是按照你既定的设计进行的吗? 贾樟柯:我们在拍摄过程中逐渐进入到这些工人和女人的生活中。有一个小东原本他要画的工人工作时被砸,突然去世。他就去他家里看望,这一段在电影里是重要的;在曼谷就是有一个女孩子一直打电话,后来她就回家了,我们一直跟着她回了家,她打电话打不通,结果是她们家发大水了,她马上买了火车票回家了。这个就正好完成了我电影的两个主题,三峡是人祸,曼谷是天灾。 记者:你要阐述的主题是? 贾樟柯:我觉得整个亚洲国家、发展中国家都是伴随着灾难性的东西出现,影片的语言结束在小东的一句话,他在湄公河上漂,他说:“你说我们的艺术能够做什么呢?如果你试图让艺术去改变人的生活,改变人的命运那太不切实际了。但是我会绘画,我用我的画,我的感情来表达我的感受,给他们尊严。”当时我特别感动,决定用这个来做影片的结尾,最后的画面是曼谷的夜景,接下来就是自由市场里一对盲人在唱歌,我看到这个画面也是特别感动,觉得整个亚洲就是一个自由市场,人们也不知道方向。由一个画家开始,结束在一个盲人。 记者:听说这个片子要在国内公映,我们知道一个纪录片要走市场这在中国是不多见的,你是怎么考虑的呢?你只是把这个当成一个心愿在做吗? 贾樟柯:我当时是当成我的事业在做,开始我说要做一个预算什么的,投资人淡勃说你就放开了做,你就实报实销,花多少算多少。所以他也没有做投资预算。后来我在威尼斯拿了两个奖,一个是意大利纪录片协会的最佳纪录片奖和欧洲艺术中心的年度奖。 三峡又变成了一个沉默的土地 记者:《三峡好人》是在《东》之后拍的吗? 贾樟柯:之后一个星期。 记者:那你拍这个初衷是什么?你的影片都是在记录以前的一种生活,你的《小武》、《站台》、《任逍遥》、《世界》一直都是一些小县城的故事,后三部甚至是同一个主演做车角。给我们的感觉是这个女主演一直在跟着你的影片的时间在走,她从70、80年代一直走到当代。这是有一条线可以理出来的,那么我特想知道你的《三峡好人》跟前面的片子是否有承接关系?是不是以前你就有过拍摄这种故事的梦想呢? 贾樟柯:我一直坚信我在拍变化中的中国,因为如果按影片里的时间排列的话,第一个应该是《站台》,是79年到90年;第二个才是《小武》,它是90年代中,从80年代的沉闷到经济的复苏这个时间;接下来是《任逍遥》,它就是2000年的故事,当时有很多背景,包括北京申奥成功,加入世贸,当时我们家乡有了高速公路,高速公路是代表中国经济飞速发展的一个标志。那么我的电影就是跟随中国的发展同步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