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躯体镜语 影视剧中场面调度的最基本形态是对演员躯体的调度:躯体应该放置在什么位置上,与摄影机的距离,在说什么话时做出什么样的移动,为了达到最佳的表演效果,躯体应该表现出何等的意义,这一时刻的躯体形态与另一时刻的躯体形态如何进行组合,躯体与布景、景物之间的关系如何确定以及这一确定所带来的效果、意义转换会如何等等。 从艺术哲学的角度看,人物的躯体存在于影视剧的意义结构之中。 在《橘子红了》中,秀禾柔弱的躯体更多地体现出一种精神符号,因而重爱情而轻肉体(为了报恩可以毫无保留地将肉体祭奉给主人),而嫣红的躯体体现的则是肉体的符号,重肉欲重享受(获得享受从而获得精神的代偿性满足)。“身体既是一个被表现的客体,也是一个有组织地表现出概念和欲望的有机体。两套表现系统相互缠绕和重叠。语言是一种符号系统,它产生于一个特殊的历史环境,并不断重复,对那种将社会归之于某种特定的含义(有意识的或无意识的含义)的事物进行编码。”[1](P.125)秀禾的躯体的虚弱,隐含着承载中国传统价值观的女人身心的不堪重负,隐含这样一个躯体走向死亡的带有意识形态意味的戏剧性内在需求,当然,也隐含着她个人对自己躯体的无意识的否定——她把活的意义从自己的躯体上卸载,转承于即将出生的孩子,这未尝不是对躯体的意义寻求的无奈方式。嫣红的躯体则是充满活力的,真正迷人的,是性感的世俗呈现,是当时人所不敢真正面对的野兽之美,但同样,活力的躯体在那个萎缩的精神语境中也要遭受否定的裁判。但是,对两个女人躯体的爱与欲行使象征性支配的,是生产不出健康精液的男主人公的躯体。 在电视剧中,对人的躯体运动形态所进行的各种场面调度,都是为了将一个故事叙事得精彩。这与电影和小说是有着很大差别的。电影可以形式大于内容,对形式的探讨与展示,可以达到忘乎内容的境地,哪怕是具有商业价值的影片也是如此,如《罗拉快跑》、《骇客帝国》、《猜火车》。像《骇客帝国》中对人的再造与两度空间内对人的攻击,都引发了我们的好奇感而让我们忘记故事本身的走向。小说更是可以让人物游离出故事之外,而只在人物的目光中捕捉无微不至的细节和心理世界中那近乎于不可见的力场,我们在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华年》中同样可以完全忘记故事的存在,而专注于室内光线的游移,在《尤利西斯》中对布卢姆蹲抽水马桶拉大便时的细微感受可以如亲历般的真实。这些在迄今为止的电视剧里是不存在的,也许以后会出现,那可真是电视剧的革命。在现代小说中,我们经常要碰到与故事根本无关的文本,而电视剧中精彩的叙述主要是人与人(人与鬼或鬼与鬼的关系也是人与人关系的变奏或倒映)的故事,是躯体与躯体之间的关系。躯体与躯体的对抗,表现为从嘴唇中所进发出的声音的激烈或低沉,眼睛所呈现出的火花,脸部甚至身体肌肉的僵硬或绷紧,鼻孔的不规则翕张,脖颈上血脉的突现。其最极端的表现是躯体与躯体之间的冲撞;而躯体与躯体之间的和谐,则表现为嘴唇所发出的声音的柔和与节奏适中,眼睛的光线可人闪亮,脸部肌肉的张弛有度,手臂动作的平缓。若不是出于禁忌(其中既有道德的、政治的,当然也有文化的),镜头对躯体任何一个外表部位都是可以聚焦的,都可以通过特写而达到传感的目的。而镜头的任何一次聚焦,都是场面调度的结果。我们先从对人物场面调度的最基本功能说起。 躯体的放置在戏剧舞台上是场面调度的初步,在影视剧中,情况大致也是如此。在影视剧中,人物的站位与走动虽然不是限定于空间有限的舞台之上,但也不能脱离镜头捕捉的范围。不仅如此,为了达到镜语表现的最佳效果,影视剧中对人物行走的路线与动作、表情的节奏同样有距离的要求,否则,人物形象的刻画就得不到满足。在场面调度中,人物性格特征、人物的思想及心理,人物的内心世界,必须也只能通过镜头来叙述。 躯体的放置也是揭示人物之间关系的重要手段。我们在电视剧《长征》中看到红军西征时送别的场面调度。对红军来说长征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而对于那些原在革命队伍中却不能随红军长征的人来说更是痛苦,他们留下来意味着十之八九会被敌人捕获,被捕之后的酷刑与受刑是必然的;更甚的是,留下来意味着是被红军抛弃的累赘,是革命队伍中可有可无的人,尽管在说法上可以带有相当的安慰性与革命性(比如“留在老区继续革命,保留革命火种”等等)。这里有两个场面调度,一个是毛泽东与一个女革命者的告别场面,女革命者唱起《十送红军》,以音乐的形式渲染了情绪。另一个场面是许多红军领导人与瞿秋白、何叔衡的告别。明了历史的人知道瞿秋白与何叔衡的不可避免的悲惨下场之后,对这样的告别仪式更是仰天长叹——电视剧后来也用画外音的形式对此进行介绍,但这个介绍比之于历史深处的隐情似乎更是略叙而过罢了。 躯体的放置可以揭示出冲突的内涵。人物之间的冲突表现在屏幕上,是躯体与躯体之间的对峙,这种对峙很可能是对爱的理解产生的分歧、对权力的争夺、对占有欲望的申斥、对发言权的争夺等。《疯狂主妇》中通过人物的躯体语言揭示人物性格、人物精神面貌、冲突的实质的方式值得我们借鉴。单身母亲苏珊对新搬来的邻居迈克一见倾心,但是她柔情似水,哪怕拒绝什么,也总留有余地。片中她的躯体形象如同她的性情一样的柔韧灵活。相反,片中另一个女主人公布丽-范-德-坎普的身材则修长而僵硬,与她的性格一致。片中有这样的情节,她与丈夫和孩子出门去吃饭,在餐馆里丈夫雷克斯突然告诉她要离婚,失控的布丽把一整盆色拉扣在丈夫的头上,完全不管雷克斯对色拉中的洋葱严重过敏。这样的动作苏珊是做不出来的,如果苏珊遇到这样的情况,会流着泪跑开,而不是采取攻击性的行为。布丽对权力十分着迷,占有欲十分旺盛,因此报复欲望也超乎常人。相反的,苏珊则是一个传统型妇女,她受人伤害,却很少想到报复,只会自我伤害,直至自我复原。相较于片中其他三位女性,她是最受人欢迎的人物形象,她的躯体吸引了电视机前无数男性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