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文学、艺术文本在传播过程中,必定要受到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受众的不同解读。张艺谋从执导第一部电影《红高粱》开始,就面临或极度赞美或严重诋毁的不同反馈,有人认为他的电影为中国人争了光,有人认为他丑化了中国人,还有人认为他的电影在后殖民的语境中迎合了西方世界对东方奇观的窥视欲……各种解读,莫衷一是。本文将运用误读理论来考察、分析张艺谋电影在接受过程中出现的情况,以求得出一个新的视角。 一、关于误读的两个概念 误读,一个是指审美主体的误读,即读者对文本的错误的理解,其对应的英文是(misunderstanding);另一个是指作为一种理论的误读,对应的英文是(misreading)。 (一)审美主体的误读(misunderstanding) 误读,在今天已经是一个司空见惯的词汇。它常常出现在对某一文学或艺术作品的理解中,一般来说,愈是具有艺术价值的文学艺术作品,愈容易引起误读;愈是出现在不同文化之间的作品,愈容易产生误读。无论是主体文化从客体文化中发现新的意义,亦或是主体文化从客体文化的立场反观自己,都很难说没有误读的蛛丝马迹。正如乐黛云所说,每一个阅读者都是“按照自身的文化传统,思维方式,自己所熟悉的一切去解读另一种文化。”[1] 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莱特”、“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林妹妹”。正因为误读难以避免,所以,一旦出现不同的理解用不着大惊小怪,更不必一概否定不同于自己的所谓误读。因为,从某种意义来说,“文学史就是一种误读——匡正——误读交错与重合的历史”。[2] (二)审美主体的创造性误读(misreading) 误读理论出现在20世纪。“误读”(misreading)这一概念,来自于哈罗德·布鲁姆关于“诗的误读”的诗论,他在谈到迟来诗人对前驱诗人的超越时说要有对“诗的有意误读”。布鲁姆认为,人们在阅读文学经典时常常以自己的想像参与了再创造的活动,而文本的时空变化和阅读者个人的审美体验势必会影响对原文的“正确”理解,于是就导致了“创造性误读”(creatively misreading)。他认为“阅读总是一种误读。” 根据误读的这两个概念,将张艺谋研究中的不同解读归类并进行考察分析,基本上也分可两类误读。一类是由于审美差异或意识形态差异造成的误读,它属于乐黛云所说的由文化差异产生的误读;另一类则是由于“影响的焦虑”而产生的“创造性误读”。在采用两种“误读”概念来解读张艺谋电影时,可以发现,对张艺谋电影的解读几乎就是对张艺谋的误读史。 二、张艺谋电影中的误读 (一)意识形态影响的误读 在张艺谋电影的研究中,由意识形态差异而产生的误读是十分突出的。这种现象从《红高粱》获得第38届柏林国际电影节金熊奖之后,便开始出现,比如,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观点是,《红高粱》渲染了中国西部地区人民的愚昧、落后和野蛮,其男主角“爷爷”是一个十足的流氓加无赖。甚至有人将这部赞颂生命的电影理解为是一部“丑化、糟蹋、侮辱中国人的影片。”而对片中敢爱敢恨、自由自在的农民形象说成是“野蛮、下流、流氓、地痞”。这样的误读,正是主体“自觉不自觉地对文学作品进行穿凿附会的认识与评价,包括对作品非艺术视角的歪曲等等。”[3] 它说明这样一个事实,在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意识形态虽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文革的残余影响仍然生发着作用,使得一些人头脑僵化,不肯摘下有色眼镜,用一种极端时代的思维审视已经发生了变化的艺术观念,因而得出诸如《老井》“是一部反党反人民的影片”,《红高粱》是“诋毁祖国,诋毁社会主义”的“大毒草”这样简单粗暴的结论。这类误读,由于误读者过于粗暴简单的态度和激烈的言辞,反倒能使其他阅读者更容易理解个中的荒谬,并能得出较为公正的判断。 不过,另外一些措辞不太激烈的言论则很难让人识别其中的误读。比如,《菊豆》和《大红灯笼高高挂》的运气就没有《红高粱》好,来自电影审查机构的权力话语的误读,使两部电影均遭逢了“贬损民族”、“辱没祖宗”的嫌疑,直到1992年底,才被解禁,虽然票房不错,但误读之声较之《红高粱》有过之而无不及。有人认为《菊豆》展览的是民族之丑,是自轻自贱的画卷,而《大红灯笼高高挂》表现的不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中的精粹而是痈疽。在这次的争论中,由于政治意识形态话语的消隐,而将民族意识、民族精神推到前台,从而使误读轻而易举地控制了优势话语,使对张艺谋的误读深入人心,形成一种普遍的认同,一直到2000年在互联网上海内外观众依然对“张艺谋是否出卖了中国人”纠缠不休[4],2004年,因为在雅典奥运会闭幕式上导演了八分钟的节目,“把中国人的脸面丢尽了”的议论之声再次袭击张艺谋。[5] (二)创造性的误读 1.后殖民语境中的“他者” 在张艺谋电影的评论中,另外一些有别于政治意识形态的“误读”引起了巨大的反响。由于这些“误读”属于理论色彩较重的评论,我将这些归类于有意的创造性的误读。在这些误读中,有一个火力较为集中的观点是:张艺谋电影是后殖民语境中的文本。一位深谙后殖民理论的学者在分析了《大红灯笼高高挂》之后总结到“张艺谋由此为我们提供了十分典型的后殖民文化的范本”。[6] 还有学者分析张艺谋的创作动机,认为张艺谋的电影创作并不是为了中国的观众而“写”的,“张艺谋心目中的潜观众不是中国人而是外国人,”[7] 张艺谋的摄影机“是在后殖民主义时代中对‘他性’书写的机器,它提供着‘他性’的消费,让第一世界奇迹般地看着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目瞪口呆的世界,一个与他们自己完全不同的空间”。[8] 因为张艺谋频频在国际电影节上获奖,便有学者认为“他之所以能不停顿地从西方获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恰好适时地投合了西方殖民主义‘容纳’战略需要”。[9] 这些误读借用西方后殖民理论,听上去言之凿凿,既有理论,又有论据,似乎张艺谋电影就是不折不扣地为西方提供“他性”的消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