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随着影片《大白鲨》(1977)《星球大战》(1978)在商业上的大获成功,电影业也进入了巨片时代。这段时期,行业内发生了种种变化:传媒公司集团化,生产与宣传成本急遽增加,以及“产品特许经销权”(例如以印第安纳·琼斯或者蝙蝠侠为主要形象标志的系列产品)的战略性出台——这一营销策略能够实现在电影、辅助展映、主题公园、电子游戏、动画形象、快餐业,和其他多种娱乐领域中的同时获利。这些重大的发展都刺激并推动了摄制巨片的热潮。此外,80年代,好莱坞逐渐将10至20岁的男性确定为主要观众群。正如一位评论者言简意赅地指出的,“这是一个为孩子拍电影的时代,而且是这样一些沉默的孩子:14岁的男孩,寡言少语,性格执拗,满脸青春痘,戴着牙齿矫正器,整日独自徘徊于多厅影院或电影录像带出租店之间”。 20世纪90年代,一种新的影片类型产生并日渐盛行,这就是我称为“青春启示电影”(youth apocalypse films)的亚类型片。这一片型完全不同于80年代流行的平庸青春片。青春启示电影常常在其年轻观众中受到狂热的崇拜并享有无上地位,其中某些影片也同时获得了惊人的票房和评论界的赞誉。可以划归这一类型的影片有《天生杀人狂》(1994)、《半熟少年》(1995)、《篮球日记》(1995)、格莱格·阿拉基的“异性恋的灾难片”——《“毁灭”一代》(1995)、《新罗密欧与朱丽叶》(1996)、《美国X历史》(1998)。《搏击俱乐部》(1999),以及《梦之挽歌》(2000)等等,它们都流露出共同的暴力倾向和极度阴郁、黯淡的人生态度。这些影片沉溺于表现一种带有性意味的、未成熟的身体,这一身体常被侵犯,但其本身也具有破坏和侵犯的冲动。在影片中,这种具有双重性的年轻身体或者爆发其破坏能力,或者受到压抑直至毁灭。白人青少年在此类影片中总是被塑造为这样一种形象:他们具有病态的暴力倾向,并对现实和未来表现出骇人的冷漠。进一步说,被认为与这种对病态的暴力和快感的渴望相一致的,正是他们对于自己的白人青少年身份的认同需要。 从更普遍的层面来看,当代美国电影已经打破了一度十分严格的生物学意义上的身体与关于身体的影像二者之间的界线。《电视网》(1976)、《杀人录像》(1983)、《天生杀人狂》、《王牌特派员》(1996)、《真人活剧》(1998)、《感官游戏》(1999)、《黑客帝国》(1999)以及《搏击俱乐部》等影片是为数众多的“黑色电影”(dark films)中的一部分,这类影片的剧情具有当代启示录的意味,其中的人物命运在媒介文化的商业逻辑支配下发生转换。这些影片实际上可被看作是媒介批评家约翰·费斯克所持观点的情节化,后者认为当今时代的传播媒介已不再是对现实的“二手”反映,而是创造了或极大程度地影响着这一原本为其所报道和传播的现实本身。“如果我们不再存在于(电子)游戏之中,你刚刚真的是杀了人。”在《感官游戏》中,蒂姆(裘德·劳饰)这样告诉他的游戏搭档艾丽·格瑞(詹妮弗·杰森·蕾饰)。在这些影片中,“生命”就是一种数字化娱乐。这些使人不安的情节代表着控制论的媒介“自我”(cybernetic media"self")的演变①。 未成年人已完全接受了电视、电影和媒介化自我赖以存在和发展的种种逻辑——资本主义的、美学的、本体论的、消费主义的。很多年轻人生活在假想和仪式之中,认为视觉媒介无处不在。未成年观众的身份已经发生了变化,而几十年来的时代变迁、认知发展和种种具有逼真性的视觉媒介和娱乐领域的出现——多厅影院、录像机、互联网、电子游戏等等——正是造成这种变化的原因。 在青春启示电影所呈现的特定媒介环境中,青春期及其相关问题被视作某种社会现实,得到了力求真实的反映和重新思考。青春冲动和社会发展是如何引发这类影片的制作者、角色,以及观众的窥视倾向的?究竟是何种出色的青少年电影在破坏主客体关系的传统形式,以改变年轻观众的经验? 从《威胁者社团》(1993)、《美国X历史》和《半熟少年》等影片中手持摄影机的直接电影式影像风格,到《篮球日记》、《新罗密欧与朱丽叶》和《“毁灭”一代》中碎片化、超动感的音乐录像式的表现主义,青春启示电影在“无感情色彩的写实主义”(dispassionate realism)和模式化的超现实主义(stylized surrealism)之间不断转换,自由来去。这种种影像特质确实对其观众产生了极大的影响。由电影叙事产生的生活幻象是如何融入、补充,抑或反对媒介和青春启示电影所构建的超现实环境的?这种空虚、暴戾、出轨的青少年的生活幻象是否已经与电影的超现实氛围相互融合?与青春启示电影这一特定影片类型是否可以融合?青少年电影的“写实主义”在多大程度上超越了媒体在报道耸人听闻的少年犯罪案时所采取的写实主义(也可以说是新闻媒体狂想式的、超现实的连篇累牍的报道,或者可称之为信息娱乐)?超现实主义电影导演路易·布努艾尔曾经说过:“电影是对梦境的非自愿模仿。”启示录式的青少年电影又是在何种程度上模仿和表达着社会的噩梦呢?在这些噩梦中,具有暴力倾向的青少年不仅仅是社会的症候,而且是罪恶的根源。 与以往的青少年电影相比,青春启示电影更具反映现实的倾向,这一电影亚类型通常乐于表现年轻人危险而有害的痛苦、犯罪、发泄和失狂忘形。受美学技巧(冷漠的写实主义/模式化的超现实主义)、本体性的转喻(通过集团化媒体运作的扩张性商业逻辑),以及近来面向青少年的社会政治发展等诸因素的共同影响,青春启示电影与之前的少年犯罪电影——如《狂野青春》(1944)、《无因的反叛》(1955)、《黑板森林》(1955)、《我是少年狼人》(1955)、《高校机密》(1958)、《赤裸青春》(1960)、《火爆的一代》(1961),以及《过界》(1979)等等——相比,具有明显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