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美国电影在这个技术更新、预算膨胀、并购频繁和文化贸易政策宽松的时代重新定义了自己,人们很容易忽视它在民族电影这个概念的消逝中所扮演的角色。事实上美国电影在其他所有国家的电影市场中的杰出表现,使得以美国为基地的制片和发行树立了难以动摇的经济优越性,而欧洲和亚洲一度很强大的民族电影则濒临灭亡。不过,一旦对“美国”电影经常被忽视的另一方面——即美国边境以北的电影——加以研究,我们就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个等式的另一端。 此处我的论述并不涉及一个可疑的断言,即我所描述的加拿大的行为会威胁美国电影业,美国电影业正面临急剧衰落的危险。相反,我要指出的是:美国一向支持的减少贸易壁垒的政策必然有助于任何意义的民族电影的彻底消失。毫无疑问,美国文化贸易政策的支持者想像过美国作为“最后一个站着的人”的情景,但他们没有料到改变了的市场格局也会给美国电影带来变化。当我们轻易地接受一个普遍观点,即美国电影文化跨越了国界时,论者很少承认一个事实,即不管是什么构成了所谓的美国电影,面对日益增长的全球化,美国电影都必须经历一个非民族化的过程。为了探讨这一观念,我将从加拿大的角度来分析美国电影,集中论述目前趋势的几个方面,这些方面暗示出,美国民族电影观念的消失已迫在眉睫。 作为美国人的加拿大人:通过“全球单一文化”进行的同化 为什么是加拿大?在所有受到美国文化狂轰滥炸的国家中,加拿大的抵抗是最微弱的。因为这个国家的商业电影遗产不值一提,加拿大政府在尝试进行保护主义立法时发现几乎没什么要捍卫的。美国电影协会(MPAA)迅速威胁说要进行报复,从而击退了加拿大人的这寥寥几次尝试。目前加拿大(特别是在英语区)的电影制作是在边缘求生存;其中一个典型例子是,加拿大任何一年最卖座的影片都仅相当于美国一部独立发行的表现平平的影片的收入。1999年,宠儿阿托姆·埃戈扬执导的《意外的旅程》(Felicia' s Journey)和获多项基尼奖的影片《阳光》(Sunshine),都没能突破100万美元的大关。① 可能由于邻近美国市场,拥有共同的主导性语言,在文化构成上具备许多表面的相似之处,加拿大从未形成一种明显的电影民族身份。讽刺的是:缺乏这样一种身份并没有促使加拿大奉行马丁内·达南所指出的其他兵临城下的影片摄制国所采取的策略: “后国家”的制片方式抹杀了一些突出的要素,传统上,这些要素有助于在特定的时刻,与其他影像传统或者好莱坞电影加以区分,对一个民族电影的(可能是)想像中的一致性予以定义:比如,或隐或显的世界观、民族特性和主体性的建构、特定的叙事话语和处理方式或互文参照。② 在后国家时代,加拿大并没有与美国制片方式相竞争,反而仅仅是渗透进去。在美国流行文化的每一方面,加拿大人都成就斐然。20世纪90年代即将结束时,美国有两个超级电影明星就血统而言是加拿大人:迈克·迈尔斯和吉姆·凯利。出生于加拿大的演员遍布整个节目表,从《威尔和格蕾丝》(Will and Grace)到《欢乐城》(Felicity);加拿大新闻体系的毕业生主持着黄金时段的新闻联播;而加拿大培训出来的制片人和撰稿人指导着形形色色的节目,从《周六晚间现场》(Saturday Night Live)直到《家庭法》(Family Law)。③ 事业起步于加拿大的歌手主宰着电台录音节目的播放,各种类型的专辑销量都数以千万计:当代成人音乐(如席琳·迪翁)、乡村音乐(如沙尼亚·特温)或者另类音乐(如阿拉尼斯·莫里塞特)。即使是新的天行者阿纳金也来自温哥华。在幕后,我们可以发现加拿大自己的小埃德加·布朗夫曼,西格莱姆酒业王朝的后裔。他跟迈克尔·埃斯纳和泰德·特纳一样强有力地影响着“权力走廊”④;布朗夫曼通过并购宝丽金而获得了唱片业的统治地位,在拿到MCA/环球的控制权之后,他试图在电影界也迎头赶上。这位公认的好莱坞巨头(此言非虚,《娱乐周刊》1999年的权力榜把他列在第11位,而《首映》则把他排在第5位)⑤,最近又与欧洲媒体巨人维旺迪公司(Vivendi)联手⑥。而且,如果说《泰坦尼克号》(1999)以其全球性的发行和超国界的风靡定义了20世纪90年代,那么,我们是否可以无视这一事实,即影片导演詹姆斯·卡梅隆也来自尼亚加拉瀑布的加拿大一侧呢? 这些看起来像是孤立的个案,但它们却指向一个全新的真理:美国已经使文化充分地国际化了,但这样一来,美国也不再坚持仅只自己才有权定义这一文化。这种文化可能是“美国风格的”(American-styled)⑦,但不再是由美国人一手掌握的,与此前出现的文化相比,其感觉不再那么确定无疑地“美国”了。如果我们把论题严格限制在电影领域,我们可以看到,迈克·迈尔斯的喜剧尽管表面上是“美国的”,实际上却受到他那扎在多伦多郊区的根(在《维恩的世界》[Wayne' s World,1992])和他那来自英国的父母(在《我娶了个连环杀手》[So I Married an Axe Murderer,1993]和《王牌大贱谍》系列[Austin Powers])的影响而转了调。正如席琳·迪翁无法彻底摆脱魁北克口音的痕迹,加拿大人也不会完全丧失对于养育了他们的国家背景的记忆。美国文化体系乐于认为自己是在吸收与重塑,然而其飞速的扩张却可能导致美国电影中绝对美国化的元素的最终消亡。索尼拥有哥伦比亚—三星。吴宇森是美国出品的影片中商业上最为成功的导演之一。李连杰和成龙可以领衔主演。美国如今在打造国际电影,于是问题变成了:在哪一点上,“国际”压倒了“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