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艺术性与思想性统一的难题 电影是通过听觉和视觉向观众传递信号的艺术表现形式。因此,电影的艺术性和思想性必须也只能借助于对观众感官的刺激才能得以实现。在这方面,内容和形式之间的辩证关系毋庸多言,这种感官刺激需要向审美的接受者传递有效的信息。盲目的刺激既不可能引发人们理性的思维,也不可能使人们获得审美的体验,而只会像噪音一样带来肉体上,进而是精神上的折磨,有损于人们的身心健康。事实上,如果我们在研究好莱坞电影时,将注意力过多地集中在耗资多少、演员的片酬是几位数、票房收入排第几位、使用了多少高科技手段、动员了多少群众演员、出现了多少次性和暴力场面之类的问题,我们就会有意无意地忽略好莱坞影片成功的真正原因——影片艺术性和思想性之间的关系。正是基于这种起码的常识,我们才无法同意那种认为好莱坞电影一概只是为了引起感官刺激而进行感官刺激,或者以感官刺激来掩盖内容空洞的看法。实际上,正如一篇好的文章的义理、考据和辞章是不可分割的一样,一部好的影片所包含的思想性和艺术表现形式同样是不可分割的。无论是被称为仙乐飘飘的《音乐之声》、带给观众对于人性深邃思考的《辛德勒的名单》,还是令人难以忘怀的《甘地传》、《卡萨布兰卡》;抑或气势恢宏的《宾虚》、《一个国家的诞生》、《乱世佳人》等等,都是如此。思想性的发掘和艺术性的追求必须通过艺术形式才能得到表现,才能向观众传递,才能在心灵的层面产生共鸣。然而在现实中,要想做到表现手法服从于内容,艺术性统一于思想性,却是非常困难的。将影片的主题思想与表现形式有机地统一起来,在好莱坞的电影创作中一直是一个难题。内容空洞、以辞害意的失败例子不胜枚举,成功的典型也不乏其例,好莱坞本身就是一个让人无法回避的复杂多面的集合体。 (一)思想贫乏的典范——《泰坦尼克号》与《侏罗纪公园》 尽管在奥斯卡金像奖的历史上,除了《宾虚》以外,没有任何影片取得过像《泰坦尼克号》那样的成功,然而该片在很多文艺批评家眼中,它正好反映了好莱坞影片的一个典型特征——场面壮观,阵容豪华,内容空洞,思想贫乏。 在这部电影史上耗资最多的“巨片”中,好莱坞电影导演詹姆斯·卡梅隆是在借助“烧钱”产生的巨大的灾难效应,去填补男女主人公闪电般的感情进程的苍白,最终刻画出在叛逆驱使下的个性解放。影片本意是要借女主人公的个性由禁锢到自由、由压抑到张扬的过程达到激发观众去重新审视个人与社会、理想与现实、自由与责任,进而使潜意识中存在的思想感情得以在艺术的震撼下冲破社会环境的压制而集中爆发出来。但遗憾的是,影片却仅仅通过一些极为表面化的孤立事件来展示人物性格,而不得不求助于摄影技巧和科技手段来达到烘托气氛的目的。尽管卡梅隆为冰海沉船添加了爱情故事,使这一悲剧同时具有了反思人类命运和寻求个性解放的双重含义,但这种创作意图不但同样受到了表现手法和艺术形式的排挤,而且更由于主题之间的相互冲突,同样干扰了导演本人希望达成的心灵效应。 与《泰坦尼克号》一样,好莱坞传奇人物斯皮尔伯格于1993年执导的《侏罗纪公园》在对观众的思想引导上也同样是苍白而片面的。正如影片结尾时在恐龙的袭击下侥幸逃生的科学家乘坐直升飞机仓皇逃离恐龙岛时所表现的那样,面对人类自身创造的文明,人类却心怀恐惧而不得不站在其对立面,从思想上排斥、心理上恐惧、行动上逃避。这样的思想倾向显然存留了英国小说家威尔斯在19世纪所推出的一系列描写人类被自身的文明所异化的科幻小说的遗迹。当美国女作家米切尔的小说《弗兰肯斯坦》和另一部广为流传的杰作《化身博士》(又名《杰基尔博士与海德先生奇案》)被搬上银幕之后,这种通过批判主体之外的客观世界对主体人的发展和自由的戕害,从而向极端人类中心主义的复归,在西方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 在斯皮尔伯格执导《侏罗纪公园》和卡梅隆执导《泰坦尼克号》之际,恰逢20世纪后半期批判现实主义思潮逐渐被人们淡忘,而愈发浮躁的现代人正被人类在最近20年中所取得的重大进步鼓舞到了忘乎所以的地步。他们力图通过自己的影片为人类狂热的自信敲响警钟,通过制造悲剧性的冲突来促使我们重新审视人类在人化自然中的地位和与人造文明的冲突。然而遗憾的是,这种充满忧虑的人道主义的关怀并没有产生预期效果。恰恰相反,导演们自己的艺术理想和价值追求,也成为了他们赖以展现思想主题和终极关怀而不得不求助的表现形式的服从者。 (二)思想与艺术的结晶——《辛德勒的名单》 同样是斯皮尔伯格拍摄的,使他在奥斯卡领奖台上得偿所愿的《辛德勒的名单》,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好莱坞影片中内容与形式、艺术性与思想性高度统一的典型例子。这部作品可以说是完美地体现了亚里士多德所奠定基础的西方古典主义的悲剧艺术理论。该片是一部取材于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真人真事的高度现实主义的作品。影片用写实的手法,讲述了一个原本一心想发战争财的德国商人奥斯卡·辛德勒在目睹纳粹对犹太人残酷的种族灭绝后,不惜倾家荡产投入到保护犹太人的艰辛事业中的故事。影片带给观众的是关于蕴藏在我们心中最基本的“善良意志”的反思,而这种反思又来源于目睹犹太人在法西斯的迫害下所遭受的骇人听闻的深重苦难以及所产生的悲愤、怜悯的强烈感情。 当目睹到完全丧失了人类尊严的犹太人被任意侮辱、虐待和屠杀时,每个观众都能够体会到来自对被奴役者悲惨境遇的强烈同情和对奴役他人的法西斯的强烈愤懑。这种情绪随着剧情高潮的到来,在刹那间形成了对心灵的沉重压迫。“压力的骤然释放使我们的内心中出现一种不可遏止的力量——强烈的奔放,于是一种崇高感诞生了。”[1] 整个过程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康德所说的这种崇高无疑标志着情感和思想的完成,这种净化显然可以看作是《辛德勒的名单》的艺术震撼力的源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