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5年京剧电影《定军山》的拍摄被认为是中国电影的开端,2005年,也被作为中国电影100周年加以纪念和庆祝。电影公司、媒体与学界都有一系列相应活动、报道与研究工作的开展,但是对于绝大多数的中国观众来说,2005年自身算不上一个让人惊喜的年份。有几部大片支撑着电影市场,有几部电影到电影节去进行了国际交流,业已成名的导演基本上在重复原有风格,而“电影新青年”因为DV带来的狂热已经降温——2005如同一个随机数字,与此前的2004与此后的2006相连接,似乎只意味着一个时序,而不意味着一种秩序的破坏或形成。 但是当以《河流与潮汐》为题来重新审视过去这一年的光影之旅,试图勾勒出一幅2005中国电影的水文图时,2005还是呈现出了一种平庸中的生机。如同方向与流速不同的河流,各种同类型的电影最后合并为中国电影的版图,并被纳入全球化的潮汐之中,——而这些河流并不只是水文图上的静止符号,在一种喧哗的沉默中,它们改变着沿岸风貌,并且分出与汇入支流。 本文从2005年度的贺岁电影开始相关讨论,它们的实际放映时间,是在2004年度的年末。所涉及的影片也不限于大陆电影产品,进入大陆电影市场与碟片市场的台港华语电影,亦在讨论之列。 位于想像与真相之间的现实(《天下无贼》/《世界》) 冯小刚的贺岁片已经成为中国电影观众所习惯的一道开胃菜,并且承担起为本年度提供几句经典俏皮话的义务。2004年的《手机》,留下的是一句言简意赅而又意味深长的“做人要厚道”,——这部影片很糟糕地指向了当代中国的道德危机,而“厚道”这一个传统质朴的词汇,不得不成为狙击这场危机的一堵防火墙。当“诚信”这个属于个人私德的范畴被放在国家意识形态的高度加以强调时,意味着现实已经达到了一种相当荒谬的程度。 《天下无贼》是从一个《手机》式的场景中开始的。刘德华与刘若英饰演的窃贼,用DV拍下了富豪偷情的场面,然后快乐的雌雄大盗开走了宝马浪迹天涯。但是在边疆的庙宇,得知自己怀孕的女贼开始了对生活方式与整个生活的怀疑,她试图重新来过——开始一种“干净”的生活。然而从当下的现实中,显而易见不能提纯出这种的生活。——《天下无贼》只是一个幻象,但它通过善与恶的简单鲜明的对立,通过封闭空间(一列火车)中你死我活的斗争,成功地营造了一个幻象,或者说,提供了一种安慰。在《手机》的结尾中,危机无法解决,严守一只能诿过于物,将手机扔进了葬礼的火堆之中,而在《天下无贼》中,导演为手机安排了无数漂亮的隐形广告,并且有了一个“让世界充满爱”式的感人结局。对于如何以喜剧形式来理解与化解危机,冯小刚无疑是中国导演中的大师。 香港明星与动作元素的加盟,是《天下无贼》的“创新”之处,无疑这两个因素更加提高了影片的“可视性”,也使得冯氏制作,有了更广阔的市场空间。但是冯小刚的喜剧才华,还是奠基于他的“可听性”,葛优所饰演的反派黎叔,是这部影片的核心人物,他为影片提供本年度经典台词:“21世纪什么最可贵?人才!”“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我最烦你们这些打劫的了,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黎叔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在黎叔这里,道德问题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是技术问题,在现实的丛林规则之中,他寻求的不是逃逸于规则之外,而是如何在规则之内寻求效益最大化——黎叔的台词赢得了阵阵掌声与笑声,因为他赢得了某种共鸣乃至尊敬。他是一个强者,强者的生存能力是幻象中最为牢靠的现实。 当然不是每一个普通人都能做到如黎叔一般纯粹与自觉的,一方面是对规则的适应,另一方面还有着对道德的留恋,而傻根就提供了一个道德的乌托邦。当城市被作为道德问题的集中营时,农村与边远地带被相应地定义为淳朴的、纯洁的,傻根正是在边远地带做工的一个农村孩子,坚定地相信“天下无贼”。他无条件的信任,成为一种理想主义的象征。从逻辑上说,他所信任的对象是可证伪的,但他的信任本身,是不可证伪的。因此,王丽在电影中要保护的,不是一个“天下无贼”的现实,而是一种“天下无贼”的信念。现实与信念的对垒为电影提供了叙事上的张力,从这个角度上说,电影《天下无贼》有一个非常好的叙事结构。 在这样的结构中,结局是可以推定的:刘德华饰演的男贼必须死去,因为作为一个正面的反角,他不能选择现实主义的伏法,只能选择英雄主义的死亡,刘若英饰演的女贼有了孩子,在信念被保存的前提下,似乎可以设想有一个相对洁净的未来。对于一个影院上映的商业电影来说,这个结局非常“厚道”,无可厚非。而冯小刚的喜剧能力,是建造这样一个结构的同时,在内部保持着一种新鲜的喜剧性。影片中有一段精彩的小插曲:在窃贼相互斗法的时候,忽然上来了一胖一瘦两个劫匪,大喊:“严肃点!不许笑!我们这儿打劫呢!”——在电影里,偷窃与抢劫虽然被夸张化,审美化了,但它们依然折射出某种现实,这种现实性使“搞笑”不是单纯无厘头的,而融合进了生活的经验。冯小刚式的喜剧只是将这种经验变形到一种非常“娱乐”的状态,漂尽了其中的残酷,在笑声中,使所有的观众的紧张经验都得到了缓解与释放。 在讨论过冯小刚的《天下无贼》之后讨论贾樟柯的《世界》,似乎是将两部完全不同的电影搁到了一起,如果要在它们之间建立某种联系或者联想,应当说:《天下无贼》是一部现在时的电影,《世界》也是。它们之间的共同之处,可以建立在片名中显示的,试图对“天下”、“世界”这样一种整体性状态进行的理解与把握。它们都与当代中国的“现实”相关,只是站在了镜子的两面:一面是哈哈镜,一面是平光镜。在冯小刚的哈哈镜里,通过对现实的变形来满足想像的需求,而在贾樟柯的平光镜里,通过对现实的尽量认真平实的摹写,来严肃探讨中国面对的问题,可能有的或不可能有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