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草原》,一个很美的名字,它也的确因其美,在当年(2002年)获得过包括“华表奖”在内的9个中国电影奖项,而且似乎也曾经短暂地小红过一阵,甚至在地摊上也出现过它盗版的影子。但是它还没有来得及得到观众普遍的欣赏、评论者认真的分析,就泥牛入海,再鲜有人提及。为什么《天上草原》会如此快地被人遗忘呢?我们真的充分欣赏和把握了这部影片吗?我们在热炒《卧虎藏龙》、《英雄》、《天下无贼》、《2046》等影片时,是否看走了眼,冷落了塞夫和麦丽丝的呕心之作《天上草原》? “天上草原”是蒙语“腾格里塔拉”的汉译。影片所展示的草原美得让人心醉,的确好似天上美景,非人间所有。影片讲述了一个朴实而感人的故事。一个城里的孩子,童年之时失去了父母之爱,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在8岁时被带到蒙古草原收养,蒙古族阿爸威严的爱和阿妈温柔的疼,终于打开了他郁结的心结,使他成为了一个健康、正常的人,一个重新开口说话的草原小骑手。但是影片结束时,命运又再次将他从家,他的蒙古之家中带走,返回他并不想回去的城市之家。 仅从上述介绍来看,《天上草原》那样快地被人遗忘似乎是可以理解的。它的视觉效果固然美,但是《卧虎藏龙》、《英雄》、《十面埋伏》等大片的画面,有着远远胜过《天上草原》的风光景物,而且它们不是被动地呈现自然美景,而是充分调动各种手段,合成、制造出超自然的物象之美。如随剑旋舞的漫天黄叶、轻功飞腾之上的柔韧翠竹、百万雄兵的列阵吼吼——富于动态的诗意之美。再看《天上草原》的故事,似乎也了无新意,大致相同的故事,早十几年前就被叫做《黑骏马》的小说和电影讲述过两次了。然而,笔者认为这种看法貌似高明,实际只是一种被遮目于浮华世相的肤浅之见。如果我们的视野没有被喧嚣的时代英雄所遮蔽,如果我们能够更为广泛地关注中国当代电影的全面情况,我们或许就会更深地发现《天上草原》的艺术魅力和思想深度。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新一代电影人登上中国的电影舞台,他们尝试着摆脱过去笨拙而僵硬的意识形态的电影叙述方法,探索将富于高度视觉效果的自然景象与民族寓言的配接,接连拍摄出了《一个和八个》、《黄土地》、《老井》、《红高粱》等一系列杰出的艺术探索影片。但是进入九十年代之后,商业文化逐渐开始主导整个社会,由八十年代初中期就开始进入大陆市场的港台武打片,进一步以合资拍片的方式,大规模地向内地挺进,拍摄出了像《新龙门客栈》(1992年)等这类好看的影片,它们武打设计惊险,风光景物视觉效果引人,节奏紧凑明快,立即吸引了众多观众的眼球。而另一批新崛起的影视人,如冯小刚、王朔等,则以调侃、轻贴生活的思路,拍摄出了一批相当叫座的京味城市贫嘴新喜剧。在这样的情况下,加之原有艺术影片探索由新而旧的自然蜕化,以张艺谋、陈凯歌为代表的第五代影人们进入到了一个彷徨的时期。例如张艺谋就放弃了自己原有的大场面、大手笔的风格,拍摄了《摇啊摇,摇到外婆桥》(1994年)《有话好好说》(1996年)等几部并不成功的影片。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之交,塞夫、麦丽丝依托内蒙古电影制片厂的改制,开始了更富于视觉表现效果的“草原电影”的探索,完成了《骑士风云》(1990年)、《东归英雄传》(1993年)、《悲情布鲁克》(1996)等影片。这三部影片虽然未能火红,但也得到了圈内较好的评价,例如《东归英雄传》就获得过中国电影政府奖最佳导演奖、最佳影片奖,金鸡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提名,大学生电影节最佳观赏效果奖,全国少数民族优秀影片和最佳导演。更有人将他们誉为“民族史诗”的歌者,表现了蒙古民族的内在精神,发现了一条将商业类型电影与民族精神的张扬相互接合的有效途径。说塞夫、麦丽丝的这几部电影是商业类型电影的探索不错,但将它们与什么“史诗”、“蒙古民族精神”联系起来,则基本是一种望文生义的轻率结论。以《东归英雄传》而言,它取材于十七世纪中叶蒙古土尔扈特部族摆脱沙皇俄国的统治返归祖国的史实。无疑这是一个极其富于史诗性的题材。但是影片根本没有去着力开拓这一题材的史诗性,一个十七八万人的民族大迁徙、死亡近十万人的迁徙征战史,却被处理为一个风光片兼港台武打片。影片中的主要迁徙者,总共只有那么五六个人,只见这五六个人一路奔马杀伐。影片一开场,就是随着奔马不断迭换的一幅幅非常漂亮的风光景致,随着打斗、杀伐的展开,红褐色的峡谷、雅丹地貌、雪山、草原、戈壁,中远景的奔马爬坡落日红霞之远天,哈纳斯的令人眼醉的美景,等等交替呈现,美轮美奂。然而这一切美景,只是美景,没有真正的情节与主题的支撑,美景根本没有变成有意味的形式,除了美景,就是打斗,除了打斗,就是美景。所以与其说《东归英雄传》是一部史诗性的电影,不如说是《新龙门客栈》这类港台武打片外加美国西部片的模仿。 但是到了1998年的《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塞夫、麦丽丝夫妇的艺术视野就发生了重大的变化。虽然影片仍然相当注意风景视觉效果,仍然具有某种西部动作片的特质,但是影片却大大压缩了自然风光、骏马奔腾以及打斗场面的表现,腾出时空来去着力表现一个英雄的成长史。导演已经从外在“自然”因素的关注,转移到了艺术创造的内在性上,将一个成长的故事,一个有充分细节支撑的英雄成长的故事,与景物、民族风情、纵马奔驰、刀光剑影,相当贴切地糅合在了一起,构成了一个完整的艺术精品。可是中国影坛并没有充分认识到《成吉思汗》告别时兴浅表返还传统深度电影的意义,相反,《卧虎藏龙》、《英雄》、《十面埋伏》等影片却沿着塞夫、麦丽丝已经告别了的旧途,在中国影坛上掀起了一股追逐浮艳奢华空洞视觉效果的热潮。透过这样的文化氛围来看《天上草原》,我们就可以更好地体会塞夫、麦丽丝夫妇的孤独而不凡的艺术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