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记》中有一篇脍炙人口的志怪小说——宋定伯捉鬼。主人公宋定伯胆大妄为,不仅骗取了鬼的信任,而且居然靠鬼发家致富,把变为羊的鬼卖了1000吊钱。人卖鬼,宋定伯可谓第一人。时过境迁,当时代的车轮进入20世纪后半叶,人卖鬼已经变得司空见惯,文学、艺术、影视、旅游各行各业都纷纷加入卖鬼的行列,尤其是电影,由于利润相当可观,卖鬼旋风迅速刮遍了世界影坛。在好莱坞,《闪灵》、《驱魔大法师》、《十三幽灵》、《神鬼传奇》等一部又一部鬼片刷新着票房纪录,真是“鬼来推磨就有钱”。在亚洲,《午夜凶铃》、《咒怨》、《倩女幽魂》、《三更》等同样群魔乱舞,你方唱罢我登场,大有“让鬼推磨累到死”之势。全世界的观众似乎都变成了“受虐狂”,在惊悚、恐惧、尖叫中享受着鬼魅带来的乐趣。或许强烈的心跳过后,我们应该做一番冷静的思考:为什么在科学高度发达的今天,被科学理性斥为无稽之谈的鬼依然能够大行其道?为什么在文化日益全球化的今天,率先登上世界舞台的既不是东方的“武侠”,也不是西方的“科幻”,而是各路鬼怪?通过小小的银幕,卖鬼旋风凸显着东西方迥然不同的鬼魅之术,掀开披在东西方鬼身上的神秘面纱,其真实的面目是否相同呢?这是否预示着一股如冰山般浑厚的世界文化思潮正悄然而至,席卷全球? 一、机器模式中的西方鬼 在西方文学的历史中一直有着对非我族类的想象,从中古世纪开始就有降妖除魔的史诗,到维多利亚时期也有像科学怪人这类型的志怪小说,这反映出在建构社会体制的过程中,人们试图排除“异己”,以确立人类在社会发展中的中心地位的夙愿。到现代,这种对于非我族类的恐惧凭借高新技术而影像化,成为形态各异的各类魔鬼活跃于荧幕之上。荧幕上的西方鬼大多面目可憎、凶狠残忍。具体而言又可以分为两大类:第一类鬼是与人类异质异构的真正“异类”,其中主要是科学家实验室里做出的“类鬼”,形象狰狞可怖。他们或是将对立的元素结合在一个完整统一的个体里,例如《苍蝇》中将自我和别人混为一体的科学家苍蝇和《驱魔者》中受恶魔迫害的女孩;或是两个不同个体中相互对立的元素经过一段时间后结合在同一个个体里,例如《劫尸者的入侵》和《异物》中人类和异类的结合体。不难看出,这些魔鬼的身上凝聚着包括机械、材料、生物等在内的高新技术成分。另一类鬼虽“披着人皮”,但形状怪诞。无头挖眼断肢破肚,不是浑身流浓就是粘液四溅,《半夜鬼上床》中那张隐藏在黑色宽边帽下烧糊而狰狞的脸,那双带着锐利尖刀的怪手,令人作呕的形象挥之不去。更可怖的是他们勇猛、邪恶、势不可挡,一贯走的是厉鬼一类的强硬派路线,如《木乃伊》、《群尸玩过界》、《活死人之夜》、《鬼入侵》等,让人感到的是充满恐怖的“暴力”的震撼。这类鬼虽然有血有肉,但却缺少人类的情感,是地地道道的象征邪恶力量的冷血动物。纵观西方两类鬼,其共同特点大致可概括为:带有机器模式的恐怖异类。 美国著名的电影评论家安德鲁·图德在《魔鬼与疯狂的科学家:恐怖电影的文化史》一书中,将西方恐怖电影划分为两个基本阶段:“六十年代前”和“六十年代后”[1]。前一阶段恐怖电影中的鬼大多来自异域时空,远离人们的日常生活。他们目空一切,不可一世,狼子野心路人皆知:消灭人类、控制宇宙,旨在打破人类社会生活的正常秩序。他们与人类构成了一个善恶分明的二元世界,善与恶的斗争贯穿始终。虽然影片的大部分叙事是人类与魔鬼战斗中的无效努力,但最终以男性军人或科学家为代表的英雄成功地运用暴力或知识击败了魔鬼,恢复了人类生活的正常秩序。“人定胜鬼”是这一阶段恐怖电影的主题。六十年代以后西方鬼片中的鬼依然强悍、血腥,并且保留了具有异域时空的前史,但他们已经悄然来到现代城市,藏匿于某一个阁楼或博物馆中。影片中原有的男性英雄也被女性所取代,且往往以受害者的面目出现。鬼明显地走入“寻常百姓家”,他们对人类的威胁表现得日益内在化。与前期影片最大的不同是,后期影片常以一个开放式的结局作为尾声:或者是魔鬼取得胜利(《亨利》),或者是魔鬼虽被击败,但只是暂时的(《万圣节》),或者是结果尚未确定(《活尸之夜》、《异物》、《埃尔姆大街上的恶梦》)。在《活尸之夜》中一小群人被越来越多的僵尸所围困,僵尸们残忍地生啖活人,而新死去的人的尸体又变为了僵尸,他们横冲直撞地加入了屠杀人类的行列。僵尸越来越多,而人越来越少,最后当那个死掉的女儿竟然野蛮地杀死曾经照料自己伤口的母亲,并大食其肉的时候,观众在极度惊恐中感觉到旷世的绝望:鬼是无法战胜的! 在恐惧和惊悚之后,西方鬼给人们带来的更多是反思:在西方传统思想中,其基本的价值观念之一就是人与自然关系上的人类中心主义。早在古希腊哲学中就有“人为万物尺度”一说。基督教以全知全能的上帝为中介,上帝造好世界万物后最后造人,于是人不仅凌驾于一切生物之上,而且也是仅次于上帝的自然主宰。自然作为人类开发的对象,在工业化的疯狂生产中遭到最严重的破坏,大地母亲被人的技术猖狂开发和残酷劫取弄得满目疮痍。面对越来越恶化的环境和越来越狭小的生存空间,西方不少有识之士已经开始对人类中心主义的论调提出质疑,并逐渐演化成一股强劲的要求恢复人与自然本来和谐状态的文化思潮。风行一时的鬼片正是这股文化思潮的形象显现。那些带有强烈技术色彩的“机器鬼”,不正是人类在征服自然的进程中对越来越表现出巨大威力的“科技神灵”的担忧和畏惧;由弱到强,由外而内深入人类社会的“机器鬼”似乎在向人们昭示:人类已不再是地球的主宰。人类为过度开发而造就的机器异类,或许正是人类自身的掘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