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6月,田壮壮导演在复旦大学展映其新片《茶马古道——德拉姆》时,曾谦称自己没有文化,因为年轻时恰逢“十年动乱”,而后来上的又是一所技能性大学。田导的这番话让我想起了杨乃乔教授发表在《文艺争鸣》2001年第3期上的长篇论文《批评的职业性与话语的专业意识——论电影批评的文学化倾向及其出路》。这篇论文猛烈抨击了电影批评的文学化倾向,并将之归咎于中文系学者的染指,因而顺带否定了中文系学者研究电影的道路。这篇论文不仅被当年的“人大”复印资料《影视艺术》转载,而且还被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2年12月出版的作为中外影视研究系列丛书之一的论文集《电影批评:迈向21世纪》收录,从人文科学的评价指标体系来看,这篇论文可谓受到了较广泛的关注,而且没有看到相关回应文章,不知是否可以理解成杨乃乔教授的观点得到了普遍认可。正是人文学者电影技能的缺失,成为这篇论文立论的基础。尽管我十分赞同加强电影批评的专业性与话语的专业意识,也对电影批评中文学化倾向泛滥的现象不敢苟同,然而我却要大声呼吁人文学者,包括中文系的学者积极投入到电影学研究和批评的实践中去。文学研究者的相对过剩和从事电影批评的人文学者的稀缺的现状应该得到调整。 首先,从电影本身来说,电影的历史很短,虽然发展得很快,但还来不及形成深厚的人文传统,尤其是中国电影。实际上,电影传统与文学、文化传统的关系是极为密切的,如前苏联电影,虽然在文艺政策上所受到的束缚也很多,但还是出现了像《雁南飞》、《伊万的童年》、《士兵之歌》、《一个人的遭遇》等上乘之作,这和俄罗斯深厚的人道主义的文化传统是紧密相关的。而中国文学由于从古典向现代的演变,事实上导致了一种断裂,在某种程度上中国文学是一种重新开始,虽然不能说在文学影响下的电影进展受到限制,但至少电影是和文学同步同趋的。而到了新中国建立,由“五四”新文化发展而来的文学传统再一次断裂,中国文学在某种程度上又经历一种重新开始,电影创作也是同样的命运。而电影中人文含量的欠缺严重影响了电影的人性深度和艺术品质。在电影越来越走向产业化的今天,资本运作的巨轮使这一忧虑更为现实和直接,如果张艺谋可以作为中国电影代表的话,我们看到他带给我们的《英雄》和《十面埋伏》,已完全是全面向商业利益和以奥斯卡为标志的浮名拜伏的产物。 其次,目前电影批评学的研究及电影批评的现状都不尽如人意。正因为电影在外在形式上看起来对技术的要求相当高,吓走了一些对此有兴趣的研究者,深怕自己的研究被别人讥笑为“外行”。从某种程度上说,因为条件的限制,长期以来资料的缺乏,电影研究基本上被限制,垄断在电影学院或数量极少的专门的电影研究机构当中,其他综合性高校的电影研究基本上处于边缘的地位,或是仅仅服务于影视鉴赏之类公选课的需要,不能上升到电影学学科的高度。而电影学院等机构的学者们往往由于知识结构相对单一等,并不能全面、深入地把握电影批评和理论研究,从而导致电影批评现状的裹足不前和人文含量的稀缺。 第三,随着影像技术的不断发展,电影文化越来越膨胀,电影频道的不断开通、DVD及网络的普及等为电影的传播铺平了道路,其传播速度越来越快,范围越来越广,已与许多人的生活密不可分,乃至潜移默化地影响着社会的文化和精神生态,甚至许多年轻人已渐渐习惯用DV来表达个人情感和记录他们所关注的生活现象。而在这些大量传播的影像中间良莠不齐,鱼龙混杂,这一形势势必要求人文学者高度关注,实现视觉转型,承担批评者的职责。 因而,应该以人文学者为主体,建设电影批评学的队伍。事实上,电影作为一种综合性的事物,具有多个触角可供人研究,作为一种重要商品,它也可以是经济学家研究的一个重要领域,似乎从不曾听说有人批评经济学家研究电影。同样电影作为一种传播媒介,也可以是传播学者的研究范围。它的发展与技术的进步有紧密的关系,因而有专门的科技工作者从技术科学的角度来研究电影,以促进电影技术的进一步提高。此外还有表演学等,也是电影学研究的一个重要领域。那么同样电影作为文学体裁之一,其主要作品作为叙事性作品,其内容又多与现实、人生相关,为何文学研究者投入电影研究就会受到非议?我甚至认为文学化的电影批评也有它存在的理由,但它只是电影批评的一小部分,绝不应该成为众多电影批评家的一种共同倾向。电影作为一门艺术,中文系的学者对电影美学的研究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电影作为目前几乎最重要的一种文化形式,对人类的日常生活产生了极为重要的影响,已从第七艺术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第一艺术。“电影在现代生活和文学中的地位是有相似之处的,而且电影集中体现了‘文化工业’的特征,因此电影其实也是一种‘文化文本’,是和莎士比亚、艾略特同样重要的文化现象”。(注:杰姆逊讲演,唐小兵译:《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第5页,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人文学者在文化研究的框架内纳入电影,当然也是很正当的。 人文学者要做好电影研究,最重要的就是要有电影思维,而并不必一定要有电影制作的直接经验和技能(曾在互联网上看到电影学院某学生为了写好关于王家卫的论文,于是跟剧组很久,结果所获不多)。“电影思维也就是运用画面和声音来进行思维、想像和联想的一种思维方式”。“电影思维原本广泛地存在于人类的思维现象之中,是人类天生具有的思维方式之一。众所周知,对于每个人的眼睛来说,客观世界就是一个不断流动的画面空间,人的视觉行为就是不停地从一幅生活画面转向另一幅生活画面,并通过从这些生活画面中接受到的各种信息,在头脑里建立起一个被认知的空间图像。与此同时,人的耳朵也连续不断地接受各种声音,并在头脑里形成一定的声音模式。人在感知具体事物时,又往往是视、听两种感官(包括联想及其他心理活动)共同起作用的,而且会产生这样的现象:面对熟悉的画面,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它的声音,而听到耳熟的声音,又总会在内心唤起声源的形象。这种视觉和听觉之间的互相联想及有机统一的神经反应,既构成了电影思维的原始形态,也构成了电影思维的生理和心理基础”。也就是说电影思维自古即有,并不是在电影发明之后人类才发展起来的,这在中国古代诗歌中有大量体现,如“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欸乃一声山水绿”等,在今天看来,都是很出色的电影语言,古代诗人在动静、远近等方面的描写上积累了大量的经验,只是无以名之罢了。此外列锦等修辞手法在古诗文中的普遍运用,也产生了“枯藤老树昏鸦”等这样很有电影剪辑感的句子。自从电影诞生之后,这种思维方式由于与电影的完美契合,才被称作电影思维,又在电影艺术的发展中得到进一步的开拓和自觉化。“电影的发明和电影艺术的诞生,使这种原始形态的电影思维现象找到了自己物化存在的方式。于是,原始形态的电影思维转化为动态的电影艺术,而电影艺术的逐步发展又促进了人们电影思维的日趋成熟”。(注:周斌:《反思与重构——关于电影批评的美学思考》,第19页,沈阳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