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伊朗导演阿巴斯·基阿鲁斯达米近年来的电影《樱桃的滋味》、《橄榄树下的情人》、《在沙尘中跳舞》、《我在漫步人生》,以及马哲·马芝迪的《小鞋子》,戴锦华教授认为:“九十年代中后期,在世界(准确地说,是在欧美)艺术影坛内,伊朗电影以其体制内、低成本的温情故事取代了九十年代初精美的中国历史寓言叙述,成就了别样的第三世界电影景观。因此,世纪门槛上的中国艺术电影,便继豪华冷艳的画屏式人生展现转而盈溢起苦涩柔情。”[1]“如此温暖而苦涩的故事,你的眼睛会含着泪,同时会会心地微笑。第三世界的贫穷的生活,顽强的生存意愿。导演给艺术电影带回了故事,带回了朴素而美丽的讲述,带回了生活真切的片段。不是欲望,更不是关于欲望的欲望。了解这些被苦涩的柔情所浸染的影片,就会知道,为什么张艺谋突然选择了《一个都不能少》、张元为什么拍摄《过年回家》——多少因为基阿鲁斯达米引导出一个不同的潮流和表达。”[2]也会明白陈凯歌为什么拍摄《和你在一起》、孙周为什么拍摄《漂亮妈妈》、杨亚洲为什么拍摄《美丽的大脚》了。 伊朗导演马哲·马芝迪的电影《小鞋子》曾荣获1998年蒙特利尔电影节“最佳影片”奖,提名洛杉矶电影节评判团大奖,1998年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奖。 20世纪末,伊朗电影以自己独特的民族风情结合现代的人文意识而在国际影坛引人注目。可以说,他们的电影是把西方电影意识和自己的民族传统结合得最为自然和成功的。最感人的是电影里的人文关怀气息,导演以一种极其温情的目光关注了一个普通儿童以一种挣扎的方式去实现一个梦想的全过程。这种温情还表现在对阿里这样一个在窘迫景况下生存的儿童,导演没有表现出廉价的同情,而是体现出了尊重,在阿里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中,始终有一种倔强的光芒,这种倔强使阿里始终保持着对目标不懈努力的激情,也诠释着他的许多品质,他对妹妹的关爱,对父母的体贴,对学习的热爱,对善良的尊重以及自己应有的聪明机智,无不发乎内心,出于自然。当然,电影的成功更离不开扮演阿里的小演员哈希曼的出色表现,他的那双情感丰富的大眼睛俨然已经成为伊朗电影的一个经典性标志。[3] 杨亚洲执导的电影《美丽的大脚》讲述的同样是一个关于贫穷的故事。其实贫穷问题并非只是物质问题,它还有着心理精神方面的种种原因。这部影片确实很容易让人一下子就想到希望工程、城乡差别、西部开发、妇女解放等宏大主题,但就是这些,在看过片子以后,也还是感到无论从视角上和伦理上都没有太大的冲击力。给人的第一感觉是,这部片子在往张艺谋的《一个都不能少》上靠:西北、农村、贫穷、落后、教育,主题、场景、音乐(赵季平)等总体风格均较接近。 艺术上的摹仿与创新一直困扰着艺术家,谁都不想摹仿别人,不想与别人雷同,不想重复别人,甚至也不重复自己。导演杨亚洲曾经说:“创作上我有一忌,就是尽量不重复,无论是人物还是题材还是演员的表演。”[4]可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不重复别人,即超越别人——难;不重复自己,即自我超越——更难。杨亚洲也没有绕开这个艺术的陷阱,他在刻意摆脱自己、摆脱黄建新之时,却无意间走近了张艺谋。且不说在题材、主题、场景、音乐、总体风格上与张艺谋的电影《一个都不能少》很类似,就连演员的选择、情节的编排等都能让观众在其中看到张艺谋的影子:都是取材西部,关于西部的贫困与落后、西部贫困山区的教育问题、西部发展等问题。在王大河与张慧科之间、在《掀起了你的盖头来》与《我们的祖国像花园》之间竟是如此的相似。 其次,影片的主题仍是贫困山区的教育问题,明显有主流意识形态的意图,给人的感觉是唤得人们的同情和感动,鼓励人们到贫穷落后的地区去“扎根”、去“奉献”。 关于西部发展、贫困地区的教育困境问题,在我国则是一个至今未能妥善解决的老问题,不然电影就不会一再涉及这个问题了。改革开放了许多年,我们的观念仍然很陈旧,只要一提到贫困地区,就去寻找那些乐于“扎根”、“奉献”的典型和榜样,然后鼓励动员,最后大肆宣传表彰。结果怎么样呢?尽管有许多的人乐于“奉献”,愿意到艰苦的地方去“扎根”,但这些老少边穷地区至今没有多少起色,它们仍然无法与内地城市相比,更不要说与沿海城市比较了。少数发展起来的地区,大多还是靠了政府的政策和资金,不然的话,一个连水电交通都不通畅的穷乡僻壤,单靠人的奉献精神和吃苦耐劳无论如何也建不成现代化社会的。 第三个问题是故事的结构:写一个好人,写一个好人受难没能得到善终的故事。这类极易赚得人们的伦理同情和道德认同的廉价故事,却是以丧失人性深度为代价的。 在那样一个偏远的小山村,张美丽凭那点可怜的文化知识勉强充当了教师——进行着文明的传承和文化的扫盲工作。城市里的青年志愿者——年轻、时尚、漂亮的女子夏雨“千里迢迢”到来之前,张美丽大概会一辈子就这样教下去,直到年老不能行动为止。可是夏雨的到来,改变了山村小学的习惯和观念:先是夏雨老师纠正了张美丽的错别字和不卫生的翻书习惯,当然这些都是象征,事情不是这么表面。影片中也写到了张美丽好心给夏雨洗衣服,却洗坏了夏雨的衣物,惹夏雨心疼发火;夏雨从城里来,始终不服那里的水土(又是象征)。张美丽让学生去镇上拣橘子皮给夏老师泡水喝,真的可以让夏老师留下来吗?夏老师不过是被张美丽的真情所打动才勉强喝下这橘皮茶而已,这种真情甚至还能让夏雨拒绝男友的劝说,而坚持留下来,可留下来的夏雨又能怎么样呢?靠一两个夏雨和张美丽就可以改变这大面积的贫瘠和漠漠黄沙吗?夏雨最后还是要走了!导演很宽宏,对夏雨,没有道德的责备和情义的挽留。可是,导演却空送了一个人情,出主意让夏雨临走之前提议让张美丽给这个不知道是否能通上电的山村小学校想办法买台电脑,这样即使夏雨老师走了,他们也可以与外界联系,与世界接轨了。当然,这让夏雨的撤退也有了伦理上的借口和心理上的平衡。张美丽“用计”(电影在这里故意朦胧了一下,引导观众猜测是用美丽的“身体”)挣齐了买一台电脑的钱,可是,一台电脑、甚至许多台电脑,又能为偏僻落后的山村改变些什么呢?这真是一个美丽而又肤浅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