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孔雀》找回了丢失的气质。这种气质是与《一江春水向东流》《小城之春》《 万家灯火》《早春二月》一脉相承的,是与欧洲艺术电影传统相互贯通的。 《孔雀》在适时时候的出现,扛住了中国电影下滑的危机,庆幸的是,《孔雀》没有 被中国电影日益上涨的市侩之气、庸俗之风裹挟而去,它对电影艺术本质的坚持与寻找 ,使它获得了人们的真实的尊重,它是电影圣殿上一块当之无愧的阶石。在这阶石的背 后,我们同时也看到了来自文学的强大支撑。在《孔雀》那残酷、温暖、辉煌、美艳的 影像中,我们感受到久违了的浓郁的文学气质的复苏。 一,再现了理想与现实的剧烈冲突。谁没有过“孔雀开屏”的梦想?姐姐、哥哥和弟弟 无一例外,而姐姐更集中地体现了这一点。姐姐一心想当伞兵,为了实现这一理想,姐 姐动用了她当时能够想到的一切手段。姐姐的所作所为有着骇人的目的性,但在这目的 性中,恰恰透露出姐姐对于理想的执著。尽管姐姐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理想的幻灭,但理 想的炭火始终未曾在她的心底暗淡,即使处于灰烬当中依然会星火燎原,依然追求着燃 烧。伞兵没有当成,姐姐就自己做了一把伞,呼啸着穿街而过——这是影片中最富华彩 的一段浪漫影像,所有的光芒都集合在这一瞬间,它让我们看到人性中灿烂的“孔雀” 开屏。当她狂躁的举动被家人用药物制止后,她没有颓败下去,继续在生活中寻找暖意 ,主动与艺术馆的老馆员接近,寻找精神的慰藉。她主动选择婚姻是为了减轻家庭的负 累,但择偶的条件却是摆脱原来的生活圈子,姐姐始终寻找着超越的生活。少女时期青 春梦想,总是与爱情同在,与爱情合一,彼此难分难解。姐姐对理想的爱恋或者说对伞 兵军官的爱恋贯穿全片,在影片接近结尾时,一个盲人从姐弟面前横贯而过,隐喻命运 的提示。姐姐看见一个庸常的中年男人正在街边狼吞虎咽,此人正是姐姐心中的偶像— —当年那个军官,这一场景真正体现了造化弄人的意味。姐姐回来却对弟弟谎称,对方 永远爱着她。姐姐有一个不变的品质,就是把幻想当生活,最终她找到了一个来自孔雀 家乡云南的爱人。 在各自经历了有一番人生的痛苦磨砺之后,面对冬天公园里的孔雀,姐姐、哥哥和弟 弟分别表现出对待现实的不同人生态度——姐姐对女儿说,爸爸的老家满山遍野都是孔 雀,依然怀抱着浪漫;哥哥比较务实,等挣足了钱,自己盖个动物园,住在里面天天瞧 ;弟弟消极而超脱,反正冬天孔雀不开屏。 编导站在影片中人物的态度之上,通过坚实的影像,给了观众一个自信的说法:孔雀 最后还是美丽地展开了翅膀,显示了编导的精神倾向,在理想与现实的角逐中,理想是 最终的胜利者。 二,对人物性格的深度挖掘。这是一部以人物为核心的影片,如果让我们复述这是一 个什么样的故事,我相信我们不会很爽快地回答上来,因为它讲述的不是一个故事。它 讲述的是人物的追求、浪漫、失落、沮丧,乃至于坚韧,它传达的是由人物的命运转述 给我们的一种阻塞的情绪。 编导在刻画人物的性格方面,注重人物内部的冲突感,通过自身的反作用,彰显人物 性格的张力。姐姐代表着理想,她的妥协实际上是一种变相的抗争,一方面她在现实的 泥沼中下滑,一方面她却执著于梦想,坚忍不拔,越挫越勇。哥哥代表着现实,他看似 混沌,其实每到关键环节,都保有一份过人的清醒:当他的工友因为他的原因被打,他 知道买一只烧鸡前去慰问;当他看中别的姑娘时,他知道如何巧妙地说服妈妈;当昔日 的工友朝他借钱,他爽快地答应,却搬来一箱积攒的烟盒来对付。编导着力刻画一个愚 人性格的反面,愚而不笨、大智若愚的人生智慧。弟弟代表着超脱,特殊的经历,使他 盼望着一觉醒来,已是60岁老人。他渴望过一种退休的生活,他的激情甚至不如下棋的 老头,他似乎把一切看透。年轻与世故在弟弟身上体现为一种悖论。 刻画出人物的双重性,标志着《孔雀》在人物塑造上所抵达的深度。 三,缜密精致的故事结构。《孔雀》让我们想到了杨德昌在《轱岭街少年杀人事件》 等影片中冷静的叙事控制。对比其它中国电影,我们发现《孔雀》尤为注重故事的结构 ,以及如何进行合情合理的讲述。 影片采用三段式的复调结构,犹如小说中的三个章节,是文学上巴赫金理论的充分实 践。每一章故事集中一个人物,以人物带出事件,推动情节的发展。一家五口人在走廊 上吃饭的场景,是上个世纪70年代末中国家庭一个典型的仪式化象征,构成了影片的总 体旋律,造成了影片结构上的间离效果。 首尾呼应使《孔雀》具有文学作品结构上的精致之美,它不仅体现在第一个镜头和最 后一个镜头呈现的是同一景观——俯瞰城市冬天的大全景,还体现在中心人物姐姐在其 中发挥的贯穿作用。三个章节虽是独立的,但姐姐在整体结构中既是起点人物,又是落 脚人物。 编导很好地解决了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与留有艺术空白之间的关系。凡是影片中发生 的事件,都有事先的铺垫或事后的暗示和交代。姐姐为了当兵花钱送礼,弟弟拿出两元 的积蓄暗中资助。两元钱是远远不够的,当姐姐看见军官与另外两个姐妹打成一片之后 ,失望地将烟酒丢到桥下,影片紧接着插入一个场景,姐姐沮丧地回到家,妈妈正絮絮 叨叨哭诉自己丢钱的经过。很显然,钱是姐姐偷的,但影片在此处点到为止。完整的交 代与含蓄的表达在这部影片中得到了几近完美的辩证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