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陈凯歌《荆柯刺秦王》:精英反思视角下的感性诉求和理性黄昏 在五代群体中,陈凯歌是最具反思意识的。80年代的他几乎是以沉思者的姿态把传统 中国纳入其电影的思考中心。《黄土地》中的顾青,作为乡土社会的闯入者,更喻指着 现代文明的声音。在他的影响下,“走出黄土地”,过一种别样的生活,对于年轻一代 构成了充满诱惑的召唤,而对传统文化的否定性书写也成就了对现代追求的乐观主义表 达。 走出80年代的《黄土地》、《孩子王》,90年代的陈凯歌依旧走在反思的路上。这一 倾向在他的两部充满“超载能指”的文本《边走边唱》和《荆柯刺秦王》中清晰可见。 但细加辨析,我们发现,陈凯歌的反思视角实则发生了微妙的转向。如果说,《黄土地 》时期的陈凯歌更多地是对人生活于其间的压抑性文化环境的反思,由此,翠巧的投奔 八路军成了一种个体抗争环境的具正值意义的理性追求,那么,到90年代的《荆柯刺秦 王》,导演更多地是对个体为之召唤并为之束缚的理性化追求的深深质疑。在《荆柯刺 秦王》里,我们已无法获得关于理想的乐观主义表述,我们获得的强有力的意识形态是 :满怀理想的秦王为统一六国,不惜血腥杀戮,六亲不认。但“待到山花烂漫时”,赵 国被击败了,燕国的刺客荆柯被消灭了,幸福却成了无法兑现的支票,留下的是一个众 叛亲离的历史人质。换言之,秦王得到了江山社稷,却失去了生活的所有,他被名和利 抽象为一个空洞的符号。 陈凯歌曾云:“将来当人们没有衣食之忧时,总是要回过头来看看自己是怎么回事。 ”“荆柯的形象也是提出这些和现代人的生存状态、精神面貌相关的问题”。(注:《 陈凯歌·我们都经历过的日子》,湖南文艺出版社,1996年,第399页。)换言之,在此 期导演心中,理想意味着对人性的感性回归。片中另一具参照意义的人物是嫪毐。应该说,其在片中是以阴柔谄媚的形象出现的,但影片在内底的表述里却给予了微妙的肯定。有两处可证:一是长信侯率谋反门客直闯秦宫,后遭樊于期为首的秦军反击,在“四面楚歌”中,他坚决不降,一阵乱箭,门客倒地,他连呼投降,正当观者产生不屑时,一句充满人味的台词“不杀我的门客,我就降”,恰和秦军的言而无信构成对照;而在秦王处置嫪毐及其私生子,他与秦王的对质段落中,更以他对秦王的道德谴责,他与母后的激情话别给予了肯定处理,并借其口对母后道出“不过是你想做我的女人,我想做你的男人,夫妻一样过日子,偏你是母后,就难了“这样的伤情话语,撇开历史史实,至少在影片中最终是以情感化的长信侯压倒了政治化的长信侯,在形象的翻转中是对本真生活的诉求。 事实上,这种对理智化生存的质疑在陈凯歌的另一寓言体作品《边走边唱》中早已呈 现。那个坚信“千弦断,琴匣开,买药来,看世界,天下白”的信念,并为之压抑了现 世感性生活的盲人琴师神神无疑成了终极理想的囚徒,而其徒弟石头则以一种现世生活 的享用姿态拆解并颠覆着他的理想。而这也几乎成了90年代陈凯歌理性反思的惯性动作 。 如果说张艺谋以《红高梁》预示了感性文化潮的到来,10年之后,陈凯歌则以精英化 的理性沉思对曾经追求的理性本身提出质疑。这是否可视为90年代以来愈演愈烈的大众 文化感性潮对知识精英的洗礼?但陈凯歌在两小时的文本中以多线的故事结构,融入庞 杂的思考内容,以此企图表达对一种感性生活的回归,这本身是否带有悖论式的意味? 二 周晓文《秦颂》:大众消费语境中的欲望召唤和替代满足 对于作品,创作者和接受者永远存在着阐释的裂缝。80年代末,周晓文的《最后的疯 狂》和《疯狂的代价》被评论视为娱乐片的突破,不以为然的是导演自己,他更愿意视 这两部电影为带有娱乐性的艺术片。而至1996年《秦颂》出炉时,周晓文的阐释同样显得矛盾重重。一方面他声称拍《秦颂》是自己“一直对表现历史环境中的特殊个性有兴趣,同时希望借历史的氛围展示中国文化的精髓”,(注:李尔葳:《与周晓文谈<秦 颂>》,《90年代的第五代》,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0年,第375页。)但另一方面 ,他又称《秦颂》应该“跟所有的正史野史的记载完全没有关系”,(注:《<秦颂>剧 本讨论纪要》,《当代电影》1995年第6期。)多少有在精英和大众之间两厢讨好的意思 。 但事实上,作为一个商业历史文本,《秦颂》恰恰无法逃脱大众文化语境中历史书写 的基本策略。一方面,既然历史被哲学界宣判为一堆“碎片”,既然大众宣判了历史叙 事的理性黄昏,那么,给历史一个“软着陆”,让观众在爱恨情仇的演绎中触摸历史的 表象,无疑更契合观众的消费诉求。从表层看,影片采用了与《荆柯刺秦王》相类的“ 一女二男”的叙事模式,即历史被置换成情感故事。但如果说《荆柯刺秦王》中的赵姬 在秦王和荆柯间的感情位移尚被巧妙地包裹在“正义”的旗帜下,在《秦颂》中,任性 的栎阳公主和高渐离之间的感情便颇使人生疑。我们难忘高渐离在咸阳郊外初见栎阳时 的满口脏话和鄙夷神情,但面对秦王和高渐离的僵局,栎阳主动谋求以“女性气”征服 ,却频频奏效。高渐离绝食几天,滴水不进,但当栎阳以童谣弹奏对以策略,唤起的却 是其赤裸的情欲,并在欲望的释放中完成让瘫了的栎阳重新站起的超现实叙述,这一“ 感情”段落背后因缺乏人性的基本支撑而陷入对观众欲望的生硬挑逗。其后,高渐离在 秦国宗庙中与出嫁在即的栎阳公主狂热放纵的段落,除却完成一次欲望化搬演,并无多 少爱情的所指,在此基础上栎阳的为爱自绝也多少成了刻意煽情的策略。可以说,《秦 颂》正是借所谓的人性化定位展示出位的男女情欲,并以此完成历史消费的即时性快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