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暖》(导演霍建起)是一次成功的电影改编。它扬弃了原作小说的主题,意境、 气氛,仅保留了大致的叙事框架和秋千的意象,大胆地对情节、人物、场景进行了艺术 加工和再创造,站在民间的立场上营造了一个诗意的世界。因此,与其说“《暖》改编 自《白狗秋千架》”,不如说“取材于《白狗秋千架》”更准确。 (一) 《白狗秋千架》的背景是在莫言的故乡高密东北乡,是一个北方的场景,在盛夏的季 节显得燠热、单调,高粱地给人的感觉也不是热烈奔放,而是成了让人痛苦的蒸笼。再 加上并不可爱的人物,小说的氛围沉闷压抑,令人沮丧。 电影则将场景移到了一个江南小村,那里群山环抱,山清水秀,静幽安宁,一种牧歌 情调和田园诗情流淌其中。即使江南那特有的阴暗、潮湿,也在斑驳的墙壁,青灰的屋 顶的点染下,显出一种古朴、典雅的神韵。那回忆中的秋天,更是有丰收的热闹繁忙, 有一片金黄中飞扬的活力和希望。显然,影片要渲染一种远离尘嚣的静谧,让江南的诗 情画意如清茶般滋润着观众的心灵。这不同于张艺谋的《红高粱》。张艺谋追求一种粗 犷豪放的风格来展示民间和民族强悍的生命力,进而撞击和震憾人们的心灵,并把人物 置于反叛传统伦理规范的立场来张扬人性。 在江南如诗如画的空间里,《暖》中的人物也像那山山水水一样具有灵动的色彩,具 有诗般的韵味。他们的行为在一个既定的伦理语境中展开,与这片祥和的山水如此的和 谐。因此,影片将人物也诗化了,致力于展现人物身上的诗性光辉。这从影片的三个主 要改动中可以得到证明:一是“我”对故乡的情感,二是暖这个人物的塑造,三是哑巴 这个人物的塑造。 (二) 在小说中,因为“故乡无亲人,我也就不再回来。”后来在父亲的劝说下,“终于下 了决心,割断丝丝缕缕,回来了。”也就是说,“我”的回乡是勉强的,也是无目的的 。面对故乡,“我”涌起的是一种优越感和厌恶情绪。对着那片高粱地,“我”为自己 不用暑天在那里打叶子而庆幸;对于狗和河流,“我确凿地嗅到狗腥气和鱼腥气,甚至 产生一脚踢它进水中抓鱼的恶劣想法。”这表明了“我”是以一种旁观的姿态和疏离的 立场来审视这里的一切。故乡对“我”来说并不亲切,尤其是乡亲们用鄙夷的眼光盯着 “我”的牛仔裤时,更让“我”惶恐不安。而影片则强调了“我”对故乡深切的眷恋, 及对自己的过错的深深忏悔。而且,“我”回家是为了帮当年有恩于自己的曹老师解决 棘手的问题,即通过自己的能力让曹老师顺利地承包养鸭场。这里渗透着民间“知恩图 报”的伦理观念。在旁白中,还强化了“我”对暖的内疚之情,说这么多年不回来,是 因为“我怕见到她,我更怕见不到她。”这说明“我”内心的愧疚一直挥之不去的原因 。这样,“我”的归乡之行就更具有伦理意味,“我”对于暖的道德负罪感就更加强烈 ,并让影片一开始就流溢着一种感伤。这种感伤与诗情画意的环境结合起来,更具艺术 感染力。 小说中的暖,显得尖酸刻薄。她对于自己的处境,深为不平乃至愤激。当“我”搭讪 着说那条老狗真能活时,暖立刻反唇相讥,“噢,兴你们活就不兴我们活?吃米的要活 ,吃糠的也要活;高级的要活,低级的也要活。”这里,见不到宽厚,也无温馨可言。 最后,暖在高粱地里向“我”提出了一个卑微的请求,让“我”成全她有一个会说话的 孩子的心愿。这种请求展现了一种人性的扭曲,一种对生活的绝望挣扎,让人同情,又 让人觉得悲凉。 电影中的暖,只是跛了一只脚,而不是像小说中瞎了一只眼那般让人触目惊心,而且 ,她的性格是沉默坚忍,平静从容的。她到城里与一个售货员相亲时,对方虽然喜欢她 ,但暖看出他不愿与自己一起上街,于是主动放弃了。在哑巴要把她交给“我”带走时 ,她坚决与哑巴并肩回家。她忠于家庭,对自己的责任和现状有着清晰的体认,与哑巴 共患难而无怨无悔。可见,她的身上熔铸了中国传统妇女的美德与局限。她并没有因不 幸而就此毁灭,而是凭借着自己的坚韧,拣拾起了坦然接受命运的信心,她富于自我牺 牲精神,同时,她的性格中也有随遇而安和柔顺的一面。不管怎么说,影片从外表和人 格两方面将暖诗意化了。 哑巴在小说里是让人厌恶的。他容貌丑陋,性情粗野,对暖专制,对孩子粗暴。电影中的他也在某种程度上诗意化了。他也一直暗恋着暖,默默地关心暖,对孩子也是温和慈爱的(小说中暖有三个又聋又痴的男孩,电影里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尤其是最后,哑巴因当年私自撕了“我”的来信,受到良心上的谴责,他要“我”把暖和女儿带走。在这个不切实际的举动中,我们仍感受到了哑巴的一种胸襟和气度。 影片还用城乡两种伦理观念的对比来凸显民间的立场。在小说里,让暖痴痴等待的是 一个解放军军官,他不具明显的“城市”象征意味。而电影里那个再也不会回来的省剧 团的小武生,正是“城市人”的代表。他欺骗了暖的感情,只留下一个苍白的承诺让暖 苦苦等候。还有“我”,进了城后,“在我的内心深处,希望她真的不再来信。然后, 我就真的轻松了,就再也不想听到关于她的消息了。”相比之下,暖自认为配不上“我 ”而不回信,不想拖累“我”。暖的父亲对“我”“将来一定回来娶暖”的承诺,只是 淡淡地说了一句“别说傻话。”这就在对比中显出“城里人”的自私虚伪,民间伦理的 朴素宽容。 (三) 由此可见,影片想通过诗化的景和诗化的人来彰显一种民间的温情和诗意。它改掉了 小说中的残酷,只留下了停留在舌间的淡淡惆怅,并唤醒许多甜和涩的回忆。只是,对 这种诗意的解构在影片中却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