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在世纪更迭的当口,面对国产片日渐困顿、凋零的市场,张艺谋以其过人的胆识和 谋略,急速移步“转型”,毅然从拍摄艺术片的强项后撤,转而问津商业片并重构中国 武侠经典,继《英雄》之后又推出了《十面埋伏》,他所出手的,乃是一张以“大”搏 大、敢向好莱坞叫板的“牌”。 张艺谋这张,“牌”的支撑点是“外向化”——跨语际、跨国族而进入全球市场,在 推进中国电影产业化这个“大棋盘”上,初步呈现出一种新的镜像之流,一种暂可名之 为武侠电影“中国流”品牌的独家风范和华采,它的意义和贡献,显然是不容忽视和低 估的;同时,它的某些不足和在武侠电影审美成色上的缺陷,也应当实事求是地予以探 讨,但是,切忌离开中国电影产业化的大局或离开武侠类型片的规定性,以免陷于盲打 瞎批的误区。 着眼产业化大局:以“外向化”策略重构“武侠”品牌 就我们文化的痼疾来说,中国电影多年来因受自身电影体制的局限而自闭、困守于国 门之内,始终未能将电影作为一种文化产业来认真对待和运作。当新纪元来临之际,中 国加入WTO后,电影体制改革渐趋深化并将“产业化”的重大命题提上了日程。张艺谋 审时度势,认定“外向化”乃是推进中国电影产业振兴的必由之路,他现今所向往的“ 外向化”,是要跨语际、跨国族而进到全球市场,与好莱坞日益强劲的文化霸权扩张相 抗衡,舍此又谈何让中国电影走出低谷、“救亡图存”,更谈何以电影为文化载体而与 世界进行平等对话! 可以说,在中国,张艺谋无疑是敢于向好莱坞霸权扩张说“不”的为数不多的导演之 一。他积20年的银幕耕耘,日渐累积并强化了张艺谋式的中国乡土品牌的公信度和辐射 力;如果离开他前、中期作品所奠定的文化效应和品牌价值,就算你想转型拍武侠电影 ,以大搏大,这么大的资本又从哪里可以获得?!这么大的“明星扎堆”的阵容又将如何 汇拢?! 近期(自1999年拍完《我的父亲母亲》之后),张艺谋毅然转型,他所调用的不仅是自 己多年来披荆斩棘在国际空间所累进的品牌公信度,更重要的是他还叩开了我们民族瑰 丽而丰厚的文化宝库。他所调用的乃是中国武侠经典博大精深的文化资源,并由此淘洗 、熔铸并开发出一种独具东方文化神秘性和壮美感的“新武侠”电影类型,打造了从《 英雄》到《十面埋伏》这个新武侠电影“中国流”品牌,并为中国电影打通了一条“外 向化”的产业渠道,从而实现了跨语际、跨国族而出击全球市场的产业目标。《英雄》 不仅破天荒创造了2.5亿元人民币的国内票房奇迹,还在全球市场赢得了1亿美金的票房 佳绩,事实上《英雄》已与好莱坞大片平起平坐而毫不逊色。再看《十面埋伏》,它作 为继续主打“外向化”市场思路的品牌,不仅在戛纳展映赢得老外们的齐声喝彩,并且 ,在全球公映之前,就已卖出该片的海外版权而收得约2亿元人民币;而在国内,《十 面埋伏》的首轮(第一个十日)票房,就冲破众多媒体的嘲讽兼讨伐,以1.1亿元人民币( 较《英雄》头十天总票房仅相差2千万)而告捷。进入二轮,票房有所回落,但据市场里 手们估测,《十面埋伏》碰顶大约可在1.6亿元上下徘徊,虽难超《英雄》(2.5亿元)已 成定局,而仍然将会是2004年国片当仁不让的冠军。对于《十面埋伏》这份国际国内的 市场纪录,在当下国片陷于低谷的境遇里,这显然是绝无仅有的一份成绩,难道还不值 得我们予以鼓励并珍惜有加吗?! 在全球化时代,张艺谋如此移步“转型”,俨然如“投石问路”的过河之“卒”,为 本上电影的“救亡图存”寻觅生机,并用大投资谋求全球化“大市场”的回报,跨界迈 出了带有某种悲壮意味的“独行者”有进无退的艺术步履。 雕刻奇观:独见华采的东方“武之舞” 《十面埋伏》的突出贡献是雕刻奇观,它以东方“武之舞”独见华采的大场面而别开 生面,这一点,显然是沿袭了《英雄》的镜像创意并有所突破的。作为武侠片的类型规 范,其不可或缺的类型元素主要有三点,即,武打、侠义和传奇性。在武侠片的叙述结 构里,武打是“桥段”、是核心,武打精彩与否,取决于角色间的“二元对峙”,以善 降恶、以正克邪,从而形成强烈的戏剧冲突;再说侠义,则是英雄主人公内在精神之所 系,何谓“侠”?一是“侠以武犯禁”(韩非子:《五蠹》篇),这里的“禁”,指的是 封建帝王的王道和禁律,以及世间种种非公理、非正义的不平事;二是“仁者无敌”, 扶危济困,除暴安良,施仁心于天下众生,这恰恰是一个关乎人性或情感寄托的问题。 武侠电影需要以不断强化的危机性、悬念性、动作性,引领观众达到或凯旋式或悲剧式 的高潮,由此实现对英雄侠骨仁心的认同期待,从而彰显英雄主人公的“侠”文化精神 。所以,若只将“侠义”局限于江湖的道义或习性(或称“江湖的利益和责任”),显然 是说不通的。将英雄角色的侠骨仁心掏空,就无法满足观影受众对英雄的认同期待,这 无异于导致整个武侠电影结构的崩溃;再说到传奇性,以武行侠,无奇不传,这正是武 侠故事的必备特征,也是中国武侠小说传统的精华之所在,武侠片的情节结构,不应平 庸化地为武而武,而是努力将“武”紧紧围绕于“侠”文化精神的弘扬,“武与侠”以 传奇性为聚焦点,在互动中相得益彰。因此,评价一部武侠片的故事结构好不好,传奇 性(甚至带些神秘性),恰恰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要素。 《十面埋伏》的故事,以晚唐大中十三年(公元859年)为历史背景,在腐败的朝廷同民 间或江湖上反朝廷的侠士仁人之间形成了“二元对峙”的戏剧性张力。张艺谋在全剧的 戏剧情势设定后,就腾出手来,以对“武之舞”重点场面的掌控而呕心沥血,“铆”足 劲地下苦功。人们看到,除了开篇的牡丹坊“击鼓舞袖”场面,继后在一路夺命追杀的 戏剧性情节的层层递进中,更巧妙地设置了林中追杀、飞马摘花、竹林陷阱、雪地决斗 等另外四个大场面,为观众刻意铺排了一席美轮美奂、惊心动魄的视觉盛宴。其中,尤 以“击鼓舞袖”和“竹林陷阱”两段最为精彩。在雕刻“武之舞”大场面的审美化意境 上,张艺谋采用了超现实的镜像语言,充分发挥了他作为从摄影师出道而在营造镜像奇 观上无人可敌的艺术强势,赋予武打场面以某种舞蹈造型的意境,拍得神采飞扬,精美 绝伦,突出了东方式“武之舞”独有的情调、神韵和意境。但是,正所谓“成也萧何, 败也萧何”,这种“雕刻奇观”式的场面营造,如果游离于武侠电影的“侠”文化精神 ,则或许也可以从匠人、匠气的角度来给予“别一种”读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