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444X(2004)01-0036-04 中国第五代导演按创作题材大致可分为偏重乡村与偏重城市两大类,前者的代表是陈凯歌、张艺谋,后者的代表是黄建新、夏刚。而孙周似乎是个例外,他并没有在乡村还是城市这个题材问题上纠缠不清,举棋不定,而是直接将导筒指向了社会最基本的组成细胞:家庭。孙周并不多产,迄今执导的电影作品只有5部,即1987年的《给咖啡加点糖》、1989年的《滴血黄昏》、1992年的《心香》、1998年的《漂亮妈妈》和2002年的《周渔的火车》,每一部电影都涉及到了家庭问题。 一 中国的社会是在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与家庭手工业作坊相结合的经济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因此,家庭在整个社会结构中有着重要的作用。对此,梁启超说道:“吾中国社会之组织,以家族为单位,不以个人为单位,所谓家齐而后国治是也。”[1]正因为如此,相对于以个人为本体的西方社会来说,中国人的家庭意识更浓。在中国人的心目中,家庭是温馨的港湾,是心灵的避难所,是疲惫灵魂得以休息的驿站。所谓“一亩地,两头牛,老婆孩子热坑头,”即是对此的最好指认。但是,孙周电影中的家庭并没有充满温馨与浪漫的氛围,相反却是残缺不全,寒风凛冽。 具体说来,家庭在孙周电影中表现为两种模式:一种是“残”,即由于各种原因,夫妻双方只好离婚,从而留下一个破碎不全的家庭,所谓的夫唱妻合,所谓的举案齐眉,所谓的琴瑟调和都不复存在。《滴血黄昏》、《心香》和《漂亮妈妈》三部影片中的家庭均是破碎不全的。富有意味的是三部影片都没有直接表现离婚的情景,而是把这种情景置于电影前史中。也就是说,当影片开始时,离婚大战已经成为过去,但是我们仍然能感受到那种被影片所遮蔽的离婚大战的硝烟和战火。三部影片的叙事重点都放在了家庭的破碎给孩子心灵造成的创伤上。《滴血黄昏》中的陆一因父亲离婚而失去了应该享受的父母关爱。虽然陆一跟父亲学打猎枪,但是陆一的心情却是惶恐不安的;虽然父亲也曾经带着陆一去坐空中缆车,但是那仅仅是出于一种作为父亲的应尽的义务而非出自本能的疼爱;陆一放学回家独模仿母亲的样子做菜,而与此同时,父亲却在和“新人”谈着恋爱,陆一只好暗自流泪。不过,陆一所受的最严重伤害莫过于被绑架了。他显然成了父母离婚最大的牺牲品。如果说陆一在父母离婚后还有幸能与父亲生活在一起的话,那么,《心香》中的京京在父母离婚后似乎连与父母生活在一起的权利都没有了。他被送到了孤居的外公家。作为位噪一时的京剧演员,外公早年丧妻,与信佛的莲姑相依为命。京京俨然扮演了一个“闯入者”的角色,因为他的来到打乱了外公与莲姑平静的生活。京京与外公之间无疑存在着一定的鸿沟。尽管在莲姑的开导下,京京与外公能够做到相亲相爱,但想彻底填平两人之间的鸿沟显然是一件难事。最后,京京要回到了离异后的母亲身边,但无论结果会怎样,这么来回折腾,肯定会给京京的脆弱心灵造成难以抚平的伤痛。与陆一和京京不同的是,《漂亮妈妈》中的郑大是个失去听力和语言表达能力的残疾儿童,忍受着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打击。作为生理上的打击,他无法用正常的语言显示自己的存在,为此,给自己的生活带来诸多不便。母亲孙丽英为训练他的语言表达能力,受尽了苦头。作为心理的打击,郑大到处受到人的歧视,受到同学的嘲笑。富有意味的是,作为郑大的父亲,郑佩东对此漠然置之,不闻不问。一个很明显的镜头是,孙丽英带着郑大走在街上时,开着出租车的郑佩东看见后微笑地摇摇头,说道:“瞧,这娘俩!”与陆一和京京不同的是,郑大的父母虽然离婚了,但他还有着母亲的精心的呵护。尽管如此,郑大仍然抹不去心灵的阴影。 另一种表现是“缺”,即作为男女二人组合的家庭从来没有在影片中出现,男女双方只是作为一种独立的个体形式而存在,家庭只能处于一种缺失状态。《给咖啡加点糖》中的刚仔、小弟和《周渔的火车》中的周渔、陈清、张强等人都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他们的身边没有父母,不知道他们从何处来,也不知道到何处去。他们也试图努力组合成家庭,但都未能如愿以偿。在繁华的广州大都市闯荡的青年广告商刚仔寂寞之余,与“上个世纪的姑娘”林霞谈起了恋爱,但是,林霞却迫于农村换亲习俗的压力不得不放弃了自己对刚仔真挚的情感,悄然离开了刚仔。可以想象,林霞即使回到农村成立了家庭,也不是健全意义上的家庭,因为靠换亲关系组成的家庭实在无真情实感可言。周渔在两个男人之间不停地游走,最终也没能找到情感的归宿,组成男女的二人世界。 在孙周的影像世界中,由于家庭是残缺的,因而,从主题话语上讲,人物心态大都可以从孤独和无奈的话语角度得到很好的解读。 孤独是一种最深刻、最难耐的生命体验,因为人在孤独感中最能感受自己作为一种个体真实的存在。法国社会学家杜尔卡姆(Emile Durkheim)用“迷惘(Anomie)”一词来描述这种感受。梵·高、茨威格等人的自杀和尼采、荷尔德林等人的精神失常都无可辩驳地说明了孤独对人的影响。《给咖啡加点糖》中的刚仔尽管在事业上取得了一定的成就,成了个体小老板,但是,这并不能弥补他精神上的失落和茫然,孤独始终像狼一样地追逐着他。他泪眼朦胧地望着陌生、混沌、充满躁动和喧哗的都市,心绪一如大街上那个被踢来踢去的罐头盒,空空的、轻轻的。他说的话很有意思:“当生活贫困的时候,为生活痛苦;当生活不苦的时候,又不知道干什么。”于是,他开始浪漫的精神漫游。他用照相机发现了林霞。对于孤独的刚仔来说,林霞昭示出的分明是一个美轮美奂、充满无限诗意的美妙世界。但这一切只能放置在照片中,放置在刚仔的想象中。当刚仔试图把它变为现实时,它立刻就烟消云散,消失殆尽。他终于认识到:“夫妻俩躺在床上,看着结婚典礼时的录相,那种充满青春魅力的动态美,是化妆品和照片所能给予的吗?不。”刚仔与林霞爱情的幻灭,说明传统的爱情/糖并不能稀释现代都市生活/咖啡的苦涩。刚仔的形象反映了那些突破传统行为模式后还没有建立起现代价值观念的人的孤独状态。刚仔的孤独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没有实现理想的爱情和家庭,《漂亮妈妈》中的郑丽英的孤独却是因为爱情和家庭实现后变得支离破碎。作为一个离异的女性,她为郑大撑起了一片灿烂的晴空,而自己却地默默地品尝着孤独的滋味。她孤立无助,处处受挫。卖书被抓,卖报纸被偷。最能说明问题的是孙丽英在郑大将助听器损坏后试图为他再买的情节。再买助听器的过程是那样的艰难,为此,她受到了贾老板的非礼。孙丽英要再买助听器的执着和坚强,很容易使人想起《秋菊打官司》(张艺谋,1992年)中执意要讨个说法的菊豆和《二嫫》(周晓文,1994年)中执意要卖回大彩电的二嫫。坚强就意味着孤独,孙丽英就是这样。她只能从郑大的成功中得到一定的解脱。影片结尾时,她看着郑大走进教室而绽放出的灿烂的笑容于是就成了世界上开得最美丽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