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紫蝴蝶》在大陆电影市场遭受的全面溃败已是不争的事实。戛纳的光晕并没有 保佑导演娄烨将它的电影艺术革命进行到底。《紫蝴蝶》在艺术和商业双重效果上出现 的巨大反差,使我们产生诸多疑问:《紫蝴蝶》到底是一部怎样的电影?它的成功和失 败具体何在,有什么广泛而深层的原因?它折射了第六代导演乃至整个中国电影怎样的 创作态势和生存现状?本文拟针对以上问题,粗疏浅证,聊备一说。 一 《紫蝴蝶》作为娄烨打造的海派电影三部曲之二,并没有多么极具华彩的故事情节, 相反,如果剥离它所有的影像语言和哲性内核,最后零落的仅是一个俗而又俗的复仇故 事(谢明、丁慧向日本人复仇,司徒向双方的复仇)。除了司徒和依玲那段昙花一现的小 资爱情,全片既少时尚化的浪漫情境,又乏扣人心弦的戏剧波澜,在娄烨为我们编织的 影像之网里,流溢的则是一首无尽感伤的死亡之歌。影片从表面上看,讲述的是以谢明 、丁慧(辛夏)为首的民间抗日组织与山本、伊丹英彦等日本特务互相斗争的故事,其中 交织着丁慧与谢明、丁慧与伊丹英彦、丁慧与司徒以及司徒与依玲四组主要人物关系。 但娄烨仅是以此为依托,着意于超越性地施展他的“作者策略”(特吕弗语):在真实营 造东北沦陷区和大上海历史生活情境的基础上,娄烨个性化地构建了扑朔迷离的影像迷 宫:窒息阴冷的环境氛围、灰暗压抑的影调色调、延宕拖沓的默音场面、摄人心魄的音 乐音响(特别是主题歌《我得不到你的爱情》写意化地重复使用)以及长镜头与蒙太奇的 多项组合和变形纽结,一切都显得超拔怪异,一切都充满着象征和隐喻。在这里,导演 辩证地扬弃了戏剧电影开端——发展——高潮——结尾的结构模式并且冲破了常规电影 完整性、总体性的叙事框架,对影像进行大胆的重构,在片中随处可见镜头的跳跃、反 复、闪回、叠化、交叉、拼贴、摇曳和倒置,在看似混乱无序的喃喃自语中,内隐着一 条贯穿始终的思想红线:对主题思想的深层开掘、对人物关系和生存命运的独特化思考 。片中有两处典型处理可看作对这一理念的感性表述:一是依玲形象的塑造与阐释;二 是最后丁慧与谢明的激情戏。在片中,依玲是个看似无足轻重的角色,但导演却通过她 表达了对影片主题内蕴的某种阐释。“紫蝴蝶”作为感性形象的出现是在依玲的生活环 境中,它的消逝相伴于依玲的死亡。导演这一别具匠心的安排,不仅是要突出两者的直 接关联性,而且要通过依玲这个纯洁而美好的女性形象在顷刻之间、在偶然的误会中失 去生命的艺术事实,达到解读“紫蝴蝶”这一审美意象的旨归。在最后一场激情戏中, 导演打破传统叙事格局,在丁慧与谢明死后重演他们生前的性爱场面,把本来发生于他 们去车站迎接杀手之前的事件安排在死后讲述,显得意味深长。表达了生是死的准备、 死是生之永恒,两者互相孕育的哲理求证,并且通过这段场景勾连出他们与依玲、司徒 、伊丹英彦之间复杂而互制的人物关系。这样一来,“紫蝴蝶”的审美意蕴就浮出水面 :在片中,“紫蝴蝶”被导演赋予亦真亦幻、亦生亦死的迷幻意义和高贵而单纯、短暂 而炫目的终极之美。“紫蝴蝶”即可理解成理想和幸福的生命境界,又可解读为对人生 残酷性和死亡之必然性的反面隐喻。导演试图告诉观众:人生总是在祈求接近甚至抵达 “紫蝴蝶”般的理想乌托邦,但人生的残酷现实证明,“紫蝴蝶”仅是无法企及的海市 蜃楼,人们只能在短暂的瞬间与它相遇继而坠入失落的无尽痛苦;或者在苦苦追求中, 不断品尝求而不得的宿命与无奈,甚至这种追求本身则会使我们更快的走向死亡,人就 是在追求中体会人生的不可预见性、暖昧性、复杂性、偶然性和破碎性乃至遭遇死亡的 狙击。 可见,《紫蝴蝶》的形式已经不是简单的影像试验和视觉冲击,而是具有深刻理性内 涵的“有意味的形式”(贝尔语)。通过这种形式,导演不仅表达了在动乱年代里大环境 对小人物命运的制约关系,表达了个人处于复杂的社会背景中,在生存与死亡、幸福与 不幸、情感与理智、责任与良知、背叛与忠诚等多重悖论面前的矛盾和痛苦、挣扎和行 动以及最终走向死亡的宿命。同时导演进一步开掘出更为形而上的哲学意义,即以一种 颠覆与重构的后现代精神表现了对传统的质疑与驳难,这既包含上文提到的对电影创作 思想和手法的叛离,更具有对传统文化中人们关于生命、幸福、死亡等终极性问题的现 代性反思,传达出一种“后生命哲学”或者说是“死亡哲学”。纵观全片,导演就是这 样以个性化的影像书写和哲理阐述显示出卓尔不群的作者风格,为当代中国电影的多样 性发展作出了贡献。《紫蝴蝶》的深刻和创新之处在此,而悲剧性意义亦在此。 二 前苏联著名文艺理论家巴赫金把文学作品的生存环境界定为文学作品——文学环境— —意识形态环境——社会经济环境四个逐渐扩大并交互作用的环节。这一理论启示,只 有把《紫蝴蝶》置放于当前中国社会经济发展态势及由此影响生成的文化格局中,才能 加以深刻而全面地观审。 进入新世纪的当代中国,随着经济的高速发展,消费社会的特征逐渐彰显,一个感性 的物化时代正在来临。与此相伴而生的大众文化浪潮席卷整个文化领域,深刻地改变了 主流文化、精英文化、大众文化三足鼎立的传统格局,显示出雄霸文化天下的强者风范 。在消费时代与大众文化互动生成的过程中,人们对文化的需求日益呈现出模式化、简 单化、品牌化和麦当劳化的整体倾向,从而驱逐了作者和自我,消解了意义与深度。马 克思说:“人是类的存在物”,大众文化正是对人的类本质要求的迎合与满足,而对个 性化品格的压迫甚至戕害。受大众文化濡染的文学艺术,自然呈现出时尚化、媚俗化、 平面化的发展趋势,甚至连主流意识形态文化的灌输也改变策略,努力通过大众文化认 可的形式来达到“寓教于乐”的目的。具体到大陆电影,则表现出两大新变:一是好莱 坞商业电影模式大肆泛滥;二是“为大众拍电影”之风潮的勃兴。一大批导演纷纷投奔 大众文化的麾下,走上媚俗的不归路。张艺谋的《英雄》营造了大众视觉化生存的感性 奇观;陈凯歌以《和你在一起》开始蜕变,与大众实现温柔的和解;冯小刚则遵循一贯 的类型化喜剧模式,培育出大众文化的电影典型态;第六代阵营也在发生分化和裂变, 导演张元先后以《我爱你》和新作《绿茶》精心编排了商业化的艺术秀。而《紫蝴蝶》 作为艺术电影观的文本实验,从对立面反衬出以上电影世俗化、商业化、时尚化、平面 化的创作态势,并于正面倾诉着作者电影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与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