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757(2003)07-0015-04 1950年,黑泽明完成了电影《罗生门》。这部根据芥川龙之介小说改编的影片随后在 第12届威尼斯电影节上获得金狮奖(这是日本电影首次获得这一大奖),引起了国际影坛 的极大瞩目,日本电影——也是整个亚洲电影由此真正开始了走向世界的历程。在今天 ,《罗生门》已被公认为是日本乃至世界电影史上的一部里程碑式的作品,现代主义电 影的起点,它对此后世界影坛的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种影响的产生是由于它成功 地将深沉的精神力量溶入到了一个强有力的、极富开创性的然而又是出奇简捷、朴素的 美学形式之中,而这个美学形式的关键则是一个叙事方式的问题。因此,笔者认为,选 择叙事学的角度作为分析这一作品的切入点无疑是恰当的。当然,这种分析的最终目的 将不止于叙事的层面本身,而是要力求达到对其意义内核的深入把握。 关于剧情的简短梗概 倾盆大雨中,灰暗阴沉的罗生门下,行脚僧和卖柴人一边避雨一边议论着一件关于强 奸和谋杀的案件。这时一个打杂的也来门洞下避雨,两人遂向他讲述此事。 案件发生于三日前,一名武士与其妻路遇强盗多襄丸,强盗强奸(?)了这位女子,武士 也陈尸林中。作为目击者和证人,卖柴人和行脚僧被传到公堂上,强盗和女子在这里分 别对案情作了陈述,两人的说法彼此矛盾。随后,在为死者举行的法事上,武士借巫婆 之口也讲述了事情的经过,而他(她)的讲述只是使事情显得更为复杂。最后,卖柴人承 认自己实际上看到了事情的真相,并对其余二人作了讲述——他的说法与以上三者均不 相同。 雨停了。残阳下,卖柴人抱着一个城门下的弃婴离去。 叙事方式 美国学者戴维·波德威尔在《虚构电影中的叙事》(1983)中提出了艺术电影叙事的三 种程序模式:“客观的”现实主义、“表现的”或主观的现实主义和叙事中的评述(注 :戴维·波德威尔.艺术电影的叙事[J].世界电影,2000,(6).(以下引用的波德威尔的 有关论述均见此文)),很显然,在《罗生门》中,“表现的”或主观的现实主义是一种 主导性的方式(四段特定人物视角的叙事构成了影片的主体部分),此外,叙事中的评论 也是其结构方式的一个重要因素。按照波德威尔的看法,“表现的”现实主义的主要特 点是将“休热特”(syuzhet,俄国形式主义术语,一译情节)限定在某种“临界处境” 中,它提供了一个符合传统习惯的中心点,使心理现实主义的传统手法得以承袭,而“ 针对某种处境的存在主义的意义,人物被赋予表达和解释自身精神状态的动机”。波德 威尔认为这是一种“极富表现力的现实主义,因为休热特能够通过电影技巧将个体的心 路历程戏剧化。……法布拉(fabula,俄国形式主义术语,又译“故事”或“素材”— —引者注)世界和休热特戏剧化都凝聚在人物的行为和感情的困扰上;这也就是说,‘ 探究人物’不仅成为最基本的主题材料而且还是期待、好奇、悬念和惊异的主要来源” (这里的“人物中心论”主要是相对于好莱坞对“故事”的集中关注来说的)。波德威尔 同时指出,“表现现实主义”的程式可以构成时间和空间的表现形式以及揭示人物内心 世界的一套“场面调度法”等等。与此相对,叙事中的评论凸显的是叙事的自我意识, “强调以这样一种方式来表现这种法布拉的行为”,常表现出故事模式本身的混乱(藐 视叙事常规的倾向),从而“使叙事结构成为观者揣测的对象:故事是怎样讲的?为什么 这样讲?”而这种叙事中的自我意识往往又是与将导演视为创作者的观点并行不悖的。 以下是对《罗生门》叙事的一些主要层面的具体分析: 不可靠的叙述者与多重式内聚焦叙事 《罗生门》的叙事可以分为两个层次:在罗生门下避雨的卖柴人、行脚僧和打杂的讲 述、议论构成超叙述层次,在他们的转述中出现的强盗、女子和鬼魂(由巫婆代表的武 士)的叙述构成主叙述层次(关于叙述分层的问题依赵毅衡说(注:赵毅衡.当说者被说的 时候——比较叙述学导论[M].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8.58,119,175,93-194,199 -201.)),超叙述层次的作用是自然而然地引出主叙述层,并构成一种叙事评论的手段 。影片中的主要叙述者是卖柴人、强盗、女子和武士(鬼魂)四个人,他们对同一故事的 各自叙述就构成了影片的主体部分。 这四个叙述者都是不可靠的。在强盗多襄丸的叙述中,他在设下圈套把武士绑在树上 并把女子弄到手之后,正要离去却被她阻拦,她说无法忍受自己的丑事同时被两个男人 看见,要求两人中一定要死一个,强盗因此解开武士的绳索,与他展开了一场公平的决 斗(其间女子因恐惧而逃走),终于凭着过人的武艺用长刀杀死了他;在女人的叙述中, 自己则完全是一个可怜的弱女子形象:强盗强奸她以后就逃走了。她抱着丈夫痛哭,却 看到对方用极其轻蔑冷酷的目光盯着她。她羞恨难当,终于昏了过去,醒来却发现丈夫 已断了气,胸前插着自己那把短刀……;鬼魂讲述的是故事的第三个版本:强盗得手后 ,劝诱女子随他而去,女子答应了,但要强盗先杀了绑在树上的武士;强盗怒其心肠之 狠毒,转而欲交由武士处置她。女子趁其不备逃走,强盗追赶不获,回来为武士松绑后 离去。武士万念俱灰,取短刀自尽(死后短刀为人所拔);在卖柴人的陈述中,先是说自 己只是看到死尸并报了官,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最后又承认偷偷看到了事情的经过。 这个经过在他的陈述中是这样的:强盗请求女子跟他走,女子未做答复,暗示二人决斗 。在丈夫拒绝决斗并斥责她的时候,她激烈地反唇相讥并刺激两个男人的自尊心,终于 使二人拿起了武器。决斗的过程毫无精彩之处,只是惨暴的乱斗而已。最后强盗杀了武 士,女子逃走。 四个叙述者彼此互相矛盾,每个叙述者都与其他主体意识发生冲突,无法纳入一个统 一的整体,更无法与隐含作者或作品总的价值观一致。他们出于各种复杂隐秘的利益动 机或更深层的心理原因,各各从自身的角度掩盖、歪曲或篡改事实真相。卖柴人作为一 个超叙述层次的局外人,本来似乎应该是最能做到公正客观的,但讲述开头的谎言(据 他后来说是“怕受牵连”)和最后被打杂的毫不客气地指出他就是盗走短刀(那是一把镶 螺钿的精美短刀)的人——这些使他的叙述也不能不变得可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