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的电影新作《英雄》千呼万唤始出来,无论如何,我们都有足够多的理由重视 《英雄》。除非我们仅仅为了想表现得特立独行,否则我们不能不看到《英雄》对21世 纪初中国电影发展的象征意义。 《英雄》的热映至少让人们清楚地看到中国电影市场的巨大空间,它的票房收入据说 能够轻松超过一亿,而在此之前,电影界的许多人还沉迷在与他们在戏剧界的难兄难弟 一起哀叹被崛起的电视抢走了观众的自怜之中。但是《英雄》商业上的成功并没有太多 值得骄傲和自豪之处,因为有这样一部电影且能够获得这样的商业业绩本是再自然不过 的事情。《英雄》的成功有赖于一个几乎没有什么竞争对手的真空的电影环境,中国的 电影市场已经饥渴了多年,每年进口的十部大片激发的热潮,因为缺乏足够多的、真正 切合中国观众审美趣味市场的优秀影片而迅速退烧,国内的电影业也低速到只能让冯小 刚之流要点小聪明用拍肥皂剧的手法拍点低成本的贺岁片做做点缀。与美国每年两百五 六十亿美元的电影市场相比,人口是美国六倍以上的中国充其量只有十亿人民币的电影 票房,而且这十个亿一大半还靠的是美国电影,在萎缩到这种程度的电影沙漠里操练商 业,真可以用得上那句典型的广东话:洒洒水啦。 坦率地说,《英雄》和李安的《卧虎藏龙》一样,都缺乏真正本土化的手段与内涵。 无论是《卧虎藏龙》还是《英雄》都暗示了这样一个事实:当代中国电影市场的商业潜 力恰恰隐含在将本土文化内涵用西洋手法像摊薄饼一样平面化、浮浅化的过程之中。紧 跟在显然是在从内容到形式甚至风格都在模仿李安的《卧虎藏龙》后面拍这样一部电影 ,仿效李安并不能显示张艺谋的智慧,真正令人感慨的是张艺谋的勇敢,尤其是想到张 艺谋好歹已经是一位国际级的大导演,他勇敢到了不顾及业内外闲言碎语的程度,不顾 及多年英名毁于一旦的程度——确实,如果他端起架子拍一部什么古怪精灵的“探索性 ”、“后现代”的片子,即使拍得什么也不是,倒也未必会遭人嘲笑,然而他居然舍得 去追随李安后尘拍摄这样一部同属伪武侠的动作片,那确实是一个大得不能再大的挑战 ,因此比起在艺术上的探索,需要更大的勇气,需要更大的决心。在张艺谋拍摄《英雄 》之前,我原以为能有如此决断的只有时常声称“我是流氓我怕谁”的王朔,现在我们 知道,王朔有了一个同道,而且是一个大师级的同道。 然而正因为如此,《英雄》就显得很具反讽意味。从《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直到《 我的父亲母亲》,如果说前几年的张艺谋还希望着用表现多种多样的题材的尝试以掩饰 他从《菊豆》《秋菊打官司》和《活着》那个充溢着崇高精神的领域滑落的真实心迹, 那么《英雄》终于让张艺谋找到了一个抛弃以往所有英雄情结的契机——可是恰恰是这 样一部电影,却阴差阳错地被名之为《英雄》。 张艺谋拍摄《英雄》与张元拍摄《江姐》拥有同样丰富的象征意义,他们因反叛而暴 得大名却终被商业利益或意识形态招安。这种现象和这类电影,本来应该留给小宝和赵 赵谈论以发挥他们敏捷的才思与智慧。在一个已经没有英雄的时代谈论英雄以及《英雄 》的成功,将一部让张艺谋这样的大师从中国电影英雄般的偶像位置滑落到与反英雄的 王朔为伍的地步的电影称之为《英雄》,多少显得有些滑稽。但我们还是不必为张艺谋 和中国电影伤感,那是因为对于中国电影而言,真正缺少的不是英雄般的张艺谋,而是 一大批像今天的张艺谋这样能够让观众一惊一乍地冲进电影院的、真正具有持久的商业 号召力的导演。在这个意义上说,张艺谋又一次得中国电影界的风气之先,或许正藉此 开创了中国电影业一个没有英雄的后英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