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本文选择近年来电视屏幕中的一些热点现象,从创作与接受两方面进行了对照分析,认为近年来国产电视剧生产播映中荣辱沉浮的轨迹显示出直面现实的作品将在长时间内占主导地位;一些历史题材的剧作表现出编导们重新理解述说历史的欲望,渗透出消费文化时代的特点;大量纪实类作品的涌现,显示了一种真诚而非矫情的美学追求;“京派”、“海派”、“岭南派”及“东北风”诸流派雏形的出现,则标志着具有独特地域特点与文化性格的集群正在形成。 诞生已近一个世纪的电影一定既嫉妒又惊叹:它的年轻的姊妹艺术——电视,在今天会有如此巨大的生命活力与神奇的吸引力。中国在短短的几十年间,已拥有六百多座电视台,两亿三千万台电视机,八亿多观众;出现了二十四小时昼夜播出的电视台,争相上卫星的电视节目开始向亚洲、向全球展示自己年轻的风采;有线电视台更是如雨后春笋般频频涌现。曾经傲视电视,出言不敬的电影导演、当红影星纷纷敌不过电视的诱惑而投入它的怀抱,电视节目主持人也因其“大众情人”的特点而日益成为俊男靓女们向往的职业。在市场经济向纵深发展的今天,电视正在创造着本世纪新的神话。然而,随着大众文化娱乐意识与审美意识的日益觉醒,拥有亿万观众的电视同样也必须面对亿万观众的不留情面的挑剔。作为一门独特的大众艺术,它首先要做的与最终要做的也许就是设法让观众不轻易离开电视机。俗话说:“电视的开关在观众手里”,正道出了传播上的一个重要特性:观众收视的选择性。 那么,跨入历史转型期文化语境的电视观众其“兴奋点”在哪里闪亮呢?这些“兴奋点”的出现、转移反映出一些什么样的社会形态和价值观念的变化?它又给我们如日中天又危机暗伏的电视事业以怎样的昭示呢?——对这些“兴奋点”的捕捉与透视,对本文作者来说是一个迷离而又富有魅力的诱惑。 “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 这是中央台《东方时空·生活空间》栏目的片尾语。当观众们看完一段段发生在自己周边的酸甜苦辣之后,这句话伴随着具有浓郁民族色彩的弹拨乐流淌过每位观众的心弦,带来一份亲切与温馨。如果说两年前的金鸡奖评选,夏钢以“既善于与观众对话又保持对文化的思考”而使张艺谋第二次与最佳导演奖擦肩而过还带有偶然性的话,那么在电视屏幕上,观众对真诚而非矫情的展示凡人故事、平民生活表现出越来越明显的亲和已成为无可辩驳的事实。这种“亲和”的第一次冲击当来自几年前的《渴望》。时至今日,你可以指陈这第一部室内剧的种种不尽如人意之处,然而你却无法否认《渴望》所朴素地展示的那一段生活(60年代到80年代)对中国每一个家庭的影响之深、震撼之大。也正是“曾经那样生活过,也曾那样渴望过”触及了大众审美心理的兴奋点与共鸣区。《渴望》的轰动效应有形无形地扩展到了当时中国社会现实的许多层面,诸如历史评判与道德评判、妇女问题、知识分子问题、爱情婚姻问题等等。可以说,《渴望》的成功与轰动来自于作品本身和观众的参与。《编辑部的故事》以其独特的风格带来了第二次冲击。平民化的视角,入世入骨的调侃,既与市井细民的情感渲泄的需求相合,又巧妙地与官方主流文化劝善惩恶的张扬暗契。再加上轻松消闲好看的包装,编导们得意地牵着电视观众过了一把瘾,二十集在观众们新鲜好奇的观赏心理尚未变质时戛然而止。正当京城电视界的精英们兴奋地迎接第三次冲击之时,《皇城根儿》、《京都纪事》、《爱你没商量》、《海马歌舞厅》等大制作纷纷兵败滑铁卢,观众们一次次带着被传媒炒起来的热情与希望坐在电视机前,却又一次次失望地把频道转向《女人不是月亮》、《风雨丽人》、《情满珠江》或干脆是清一色的港台通俗剧。《海马歌舞厅》这部播映权高达五百万元、又因男女主角几易其人而被媒界炒得如火如荼的剧作,竟被一家颇具影响的报刊评为“最差电视剧”,这恐怕是编导们始料未及的。平心而论,这些剧作较之《渴望》等有更好的外部条件:没有了初尝室内剧这只“螃蟹”的种种禁忌,雄厚的拍摄资金,聚集了国内影视界诸多有号召力的大腕明星,各类影视报刊一呼即应的“热点追踪”等等。从剧作的内部条件来看,有煞费苦心编排的故事,也有初听“小”逆不道,细想却又觉语妙句警、入木三“厘”的对话,也有在玩世的外表下裹藏着一些玩不动的沉甸甸的东西,也有一些为人称道的片断或剧集,甚至在一片对编导的指责中走红了一批演员。如《皇城根儿》中的孙淳、王志文,《京都纪事》中的刘蓓、《爱你没商量》中的盖丽丽等。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使观众最终纷纷失去耐心,扭转频道呢? 不少论者已经从多侧面探索了这个问题,有的认为这些剧作未能精心安排好叙事结构,叙事节奏,未能设置好使观众欲罢不能的环扣;也有的认为这些剧作中哼哼哈哈、油腔滑调的开涮方式令人腻味;还有的认为这些剧作未能立起几个有血有肉、令人爱令人恨的人物等等。其实,这些中肯的见地都可归指到这些剧作多多少少忽视了当今电视观众审美的期待视野。作为面向亿万观众的长篇电视连续剧,其操纵观众的注意力与耐心的魔棒首先应当是“好看”。在接受的过程中既有感性的消遣、娱乐、情感的补偿,又有理性的了解自身,了解社会、了解人生的补偿,其次还有潜意识的替代性满足,换句话来说,你得让观众在电视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和情感投影,让他为此而或赞叹、或嫉妒、或同情、或厌憎,抓住了这样的敏感点也即找准了共鸣区,如同鲁道夫·阿恩海姆所说:“一个观赏者视觉方面的反应,应该被看作是大脑皮层中的生理力追求平衡状态时所造成的一种心理上的对应性经验。”①然而在《皇城根儿》中,观众在人物的行为、故事的设置、环境的展示中看不到日常生活的气息与生活发展的逻辑,在一片阴冷神秘的氛围中失去了“猜谜”的兴趣。《京都纪事》里倒是精心设置了一些戏剧性的环扣,诸如老夫少妻、第三者插足、作家打官司、商场明争暗斗等等,但是在屏幕上的每一个四十五分钟里却又未能做到疏密有致、跌宕起伏,高潮与悬念皆不突出,观众在楚天舒和叶小桐的爱情中感觉不到美与新鲜,也不明白众多人物间周而复始没完没了的争吵究竟为什么。《爱你没商量》表现文艺圈的故事应该对普通观众有一定吸引力——至少可以具有“补充体验”的新鲜感;《海马歌舞厅》以普通百姓不常去的歌舞厅为生活舞台,旋转出各种各样的“活法”、语汇、眼光、密集的社会信息,人们本也应当对此饶有兴趣。然而上述两剧恰恰采取了一种居高临下、推拒观众的姿态,或是爱得没道理,侃得上了瘾,或是拿腔拿调、打情骂俏,发酵与稀释一些小品的容量权充一集——让观众感到一种虚假、浮躁的东西在梗阻受众的进入,开涮一切人的剧作终而遭到了“上帝”的开涮。 如果说《北京人在纽约》的成功多多少少沾了题材上异国情调、美国寻梦的光的话,那么八集连续剧《过把瘾》则可谓逆境中杀出的一匹黑马。此剧在酝酿拍摄中正值王朔挨骂(或代人受过)之时,北京地区电视剧业相对消沉时期,而《过把瘾》又是王朔的原著改编,又是老而又老的生生死死的爱情故事。因此连一向非捧即吹的媒介也多持谨慎态度,中央电视台也将播出时间一移再移,拖至午夜。然而这部戏却“无心插柳”似地红透了半边天,一对青年男女的恋爱、结婚、离异、重圆乃至永别被演绎得精致平朴、耐人寻味。许多地方台一再重播,王志文与江珊一夜之间成为“大众情人”,主题歌一再登上民间金曲榜,甚至有人称:“从《小芳》到《过把瘾》开始,一种崭新的文艺表现形式似乎正在悄然崛起并渐成气候,它使港台歌曲显出了酸,使《一无所有》显出了累,使《霸王别姬》显出了涩,使《北京人在纽约》的表演显得过于着力”。这种评价是否得当倒在其次,关键在于这部剧作显示了编导演们一种真诚的努力:贴近观众。在这里你看不到编导归纳与说教的愿望,只是行云流水般朴素自然地展示爱情生活的质感与魅力,在悲喜起落的故事中更注重展示个性化的直觉与感受,然而在这一对小男女的恩恩怨怨中我们却感受到背后庞大的都市、优雅的爱情神话破产后更真实的抉择以及人性、伦理的深度,与此同时,王志文、江珊、刘蓓等从容含蓄、富有分寸感与层次感的表演很自然地带领观众融入到剧情中去;电视拍摄中不常用的远景、特写在此剧多次运用,给观众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力,这一切使《过把瘾》成为近年来少见的一部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