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期拍成的抗战题材的故事片数量不少。据笔者统计,仅从1979年到1989年就共约70多部。以现代观念观照抗战历史成为新时期抗战题材电影的最重要特征。 就思想内容而言,主题思想与三、四十年代和五、六十年代的同类影片相比有明显变化。三、四十年代的主题集中在:日军侵华给中华民族带来的深重灾难;号召人们起来抗日救国;歌颂抗日英雄。五、六十年代的主题集中在:日军侵略给中华民族(特别是普通百姓》造成的巨大灾难;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下的八路军、游击队和老百姓抗击日寇的英勇斗争和不屈精神;国民党的消极抗日、积极反共;打击伪军、汉奸。新时期抗战电影也涉及上述内容,但主题思想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血战台儿庄》鲜明而强烈的主题是爱国主义,但它歌颂的重点是国民党爱国将领们。《一盘没有下完的棋》真实地反映了日本侵华战争给两国人民带来的灾难,表达了中日两国人民世代友好的愿望。《晚钟》描述了五名八路军战士与一支濒临死亡的日军小部队之间展开的受降与反受降的尖锐斗争,从新的角度揭示了日本侵华战争给中日两个民族造成的巨大肉体和精神创伤,表达了厌恶战争、向往和平的善良愿望。《清凉寺的钟声》思想比较复杂,导演谢晋说,它的主题思想很难用语言去概括描述,因为它的底蕴、它的内涵太丰富太深远,而且其中还融汇着许多自身互相矛盾的东西。从表层看,这部影片是从一个侧面揭露日本帝国主义发动侵华战争的罪孽,而这种揭露又与羊角大娘一家对狗娃的深厚的爱交相重叠,而实际上它的涵括超越了表层所触及的主题,融入了深刻的人性哲理、佛学等我们以前所没有表现过的一种博大的母题,从而把对生活的描述引伸到对生命的探求。 主题的变化标示着视野的拓宽。《血战台儿庄》是“从历史唯物主义出发,站在全民族的高度上把握历史,评定人物”。(《〈血战台儿庄〉导演阐述》,《八一电影》1986年第10期》)《一盘没有下完的棋》编、导的视野扩展到本民族之外的更广阔视域来审度这场战争。《清凉寺的钟声》和《晚钟》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是站在全人类的高度来看待这场战争,谴责战争灾难,呼唤人类和平,并歌颂了高尚的人性和人道主义。 上述几部电影的主题尽管渗透着现代意识,但都与抗战本身密切相关。而《红高粱》和《悲烈排帮》等的主题甚至可以说与这场战争没有必然联系。张艺谋说《红高粱》“所着力展示的,是人物的一种生活状态,以及人物为自身生存和发展所表现出来的强悍的精神气质”。“我们保留了抗日的戏,但尽量把它往简单里写,……把它作为影片中的一个重要事件,想和患麻疯病的李大头、土匪秃三炮一样,它也是蹂躏、践踏和欺辱生命的恶的象征,是一个符号。”(《赞颂生命、崇尚创造》,见1988年《中国电影年鉴》)战争在这里成了一种象征,一个符号。而黄军导演的《悲烈排帮》则走得更远,“我们需要阐发的主题是:人生之船不会一帆风顺,它始终笼罩在某种神秘的阴影之下,阻遏的力量一直伴它而行,并且不为人所知所识,……但人生的价值不是无所作为,完全听任命运的摆布,而是不断地抗争,直至与命运同归于尽,唯其如此人生才能得到升华,灵魂方可获得永生。”(《〈悲烈排帮〉导演阐述》,《当代电影》1993年第2期)在这样的影片中,抗日战争只不过是阐释自己意念的代用物。应该说这种处理还是严肃的。 人物形象是作品思想内容和艺术形式的综合体现。现代观念同样给予抗战题材影片人物形象塑造以很大影响。重视人物性格的复杂、多层面和矛盾心理是现代艺术观念的一大特点。《八女投江》的主要人物之一冷云有比较丰富的内心世界,但这个世界充满了难以摆脱的矛盾和痛苦。她的丈夫成为伪警长后,夫妻之间政治上的距离越拉越大。冷云离家走上抗日前线,但感情联系并未割断。丈夫当了抗联的俘虏,后被打死;她惊愕、痛苦。但丈夫的身份使她只能极力压住自己的感情,她不能哭出来,只能让眼泪往肚里流。人物性格的立体化不仅体现在抗日战士身上,日军士兵和军官也并非只用杀人成性等字眼所能概括得了。吴子牛导演的《南京大屠杀》中有这样一个场面:一个日本军官一声令下,命令机枪手开枪射击。机枪手不知所措,军官立刻抽刀劈死了机枪手,顿时枪声齐鸣。这里这个机枪手还留存有应有的人性。《战犯》中伊藤弘一的扮演者胡浩在他的演员日记上这样写着:“伊藤弘一是用日本的‘大和魂’、‘武士道’精神训练出来的,满脑子军国主义,嗜杀成性。可我想到:他也是食人间烟火长大的人,有他自己的感情。这种感情是具体的,我要多从这些具体的东西出发,包括他的语调、姿态、手势、眼神、甚至步伐的特征……越具体才越能使人物有血有肉,而不是多喊几个‘八格牙鲁’所能解决的。”‘见《创造的火是这样烧起来的》。《戏剧与电影》1984年第2期)应当说,与五、六十年代相比,追求人物性格的立体化是新时期抗战题材电影在人物塑造方面的一个进步。 现代观念对新时期电影艺术的渗透也是显而易见的。可以说新时期电影在艺术形式上的探索和突破,其幅度其成就是其他艺术种类所难以企及的。而抗战题材的影片在这种探索和突破中占有重要位置。《黄土地》、《红高粱》、《一个和八个》、《晚钟》、《悲烈排帮》等探索影片使我们对电影的视觉语言有了新认识。过去我们曾正确地强调蒙太奇在电影艺术中的重要地位,但对蒙太奇所赖以形成的一幅幅视觉画面却考究不多。正是包括上述抗战题材作品在内的探索影片,充分发挥了光线、角度、色彩、构图等摄影要素的作用,使电影视觉语言有了新的突破。这些影片的每一组画面都似一幅幅艺术摄影照片杰作,像一尊尊出色的雕塑,给人以极大的视觉冲击。 同时,这些影片还侧重于影像表意和写意。《晚钟》不是遵从现实主义创作原则,而是较多地借助了表现主义的手法。那拖着拽断套脖子皮带的日本狼狗,战争结束后遗弃于荒野的炸弹,在荒坟堆里撒纸钱的年轻瞎子等,都独立于叙事系统之外,但又以它们所具有的表意作用而成为影片整体的一个组成部分。《悲烈排帮》正如它的导演所说,追求表面的纪实而实质上的写意,在具象上,一切都是自然、真实的,但每一个元素都带有隐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