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电影人物 第五代导演李少红以其作品《银蛇谋杀案》引人注目,以诺《血色清晨》获法国南特三大洲国际电影节大奖,以《四十不惑》获瑞士洛迦国际影评人奖,今年,又以《红粉》从西柏林捧回银熊奖,在大学生电影节摘取最佳导演的桂冠。我们认为,李少红的电影作品,不仅在风格上相互迥异,而且每一部都有特定角度的创新和探索,尤其她最近拍摄的《红粉》,在电影形态上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为此,我们与李少红做了交谈。 一、走出定势的形态 张:你今年完成的《红粉》评论界众说纷纭,但有一点大家的感觉是一致的:与以往的作品不同。 李:以往我们拍电影习惯先确立一个主题,然后营造一个氛围去烘托这个主题,用各种手段去塑造思想形象。我觉得压根儿就不应该这样,应该换一个方式拍电影。比如你对一个人、一个事物很有兴趣,你就把这种感觉拍下来,在这个过程中,你是拍摄一个个人的感受呢?还是为思想营造一个形象,我认为这是想法完全不同的两种创作方式。我觉得中国电影在变,它在其形态的变化过程中出现了各种新的样式,这些新样式与原来的定势不同,如果用传统的方法读解它,你会感到困难,你会问:它的主题在哪儿?用原有的理论套这些作品后发现作品与他使用的理论模式对不上了,用原来的方式看这些电影,突然觉得什么都不是了,人们太习惯于用一种定势去欣赏电影,好象突然有一种食物与以往的食物不同,大家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吃。 张:我最近想写一篇文章,题为“话语定势的尴尬”,就是想说明这个问题,既定的理论模式在新的电影形态面前手足无措。例如在分析《红粉》这部作品时,一种话语想说明妓女是封建社会压抑女性的产物,妓女是被压迫者,这是一种历史话语;另一种是女权话语:新的社会形态是解放了女性,让女性与男性有同等地位,但使女性走向了无性。《红粉》游离出这二元对立的理论话语,描写了历史过程的复杂性:妓女有被压迫被侮辱的一面,也有过寄生生活自感舒适的一面,在这种情况下,消灭娼妓制度对妓女是一种解放,可有些妓女走出妓院后不能适应艰苦的集体劳动生活。这部电影在描述历史时没有定位于某一种固定的话语,没有按关于女性的既成话语套路走,而是真实把握历史过程的复杂性。 李:过去我们描写的女性,主要从政治和历史的作用出发,《红色娘子军》、《白毛女》、《女篮五号》、《舞台姐妹》这些影片都是把女人作为一个群体形象推出来,都是带着反封建、反压迫的政治意向,这种意向对于当时的政治要求是对的。我觉得我们应走出定势,去反映女人的个人存在价值,反映她的复杂的个性状态,而不只是为历史和社会而存在。我们这部片子的创作过程就是遵循人物原本的状态和面貌。 张:我看《红粉》,感到其中的意义在滑动,在游移,它不象常规电影,有一个固定的结构,按照某种价值观念的取向,安排事件的发展和人物的行动必然这样或必然那样。然而客观事物也可能一会儿这样,一会儿又那样,它一直在发展变化着,不是非此即比,这种游移状态和多义性,使得一些既定的话语在这部作品中难以找到定位。比如,按照常规的说法,在男女两性之间的关系上,男性压抑女性,可在这部作品中,男人既有玩弄女性的一面,可又好象有对女性很疼爱的一面,如按常规的说法或按女权话语的说法,女性一般在旧社会是受压迫的,可《红粉》也同时表现了女性牵制男性的一面。林语堂在《 吾土吾民》中就论述了中国封建社会中家庭里的女性对男性有着潜在制约。《红粉》用游移的方式,复现复杂的状态,这也是艺术观念的变化,它不再有一个主题单一、脉络单一的,稳定的中心结构。 李:我感觉到我在努力摆脱原来的思维方法,寻找新的感觉。原来总是非常理性地去想,去设计。摆脱原来的思路是个很艰巨的过程,在拍《四十不惑》时我就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可以用一个人的内心视角讲一个人物内心里的故事,不一定局限在外部的事件上,现在我已明确地意识到这一点。《红粉》小说本身就非常个人化,作者主观随意非常强。历史已不是客观的历史,而是作者个人感受的历史。讲故事的语序也很主观化,如同一个阴雨天,街坊邻居在屋檐下的只言片语,然后是作者望着黄霉天际的一番遐想,因此,它带着强烈的个人局限、破碎感和个人化的情绪。这些正是小说本身魅力之所在。因此,你读它会感到亲切,它带有的南方特有的低语的音调,都形成了小说的风格。是苏童的小说启发了我,使我敢于大胆地去尝试,不再去考虑戏剧的三一律、起转合,而是紧紧跟着个人的情感变化走,在情感变化的流程中,她看到什么就是什么,不求全面、客观、合理性。情绪是贯穿全戏的中心。 张:因为生活本身就是一种流动状态、变化状态和游移状态,流动、变化、游移就必然呈现丰富性、复杂性和多义性。 应:你拍的《血色清晨》在表达意义方面就很明确,很有目的性。 李:是的,可《血色清晨》还是没有完全脱离传统的创作方法,它的清晰感和强力度很容易被人接受,很容易满足人们的期待。 应:这部作品叙事完整。 李:对,它是一个故事性很强的东西,但这种东西还是从集体意义出发,从社会意义出发,突出了历史感,电影的表现对象在为意义服务。 张:若拿《红粉》与《血色清晨》作比较,变化就十分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