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片,香港电影之谓也,一个并不陌生的概念。然而,它在辽阔、深邃的大陆影坛上引起的震颤和反响是截然不同甚至是针锋相对的,可以说港片导致了两种效应。 一种是观众对港片兴趣盎然、热情不衰。想当年,热爱港片的影迷们,往往要被丑化为“闻香必至”,从一个侧面揭示出那个时代港片的诱人程度。今天,港片变本加厉,依然是影迷们追风逐电的“基本点”。据《半月谈》九四年第十七期报道:“一些观众对合拍片抱着迷信心理甚至到了以产地和演员决定看与不看的地步”。这里合拍片可以说是特指香港片。93年全年生产的154部故事片中合拍片占到43部,其中相当数量是港台动作片,而位居上座率前矛的绝大部分影片都是这些港台片,它们为93年的票房作出巨大贡献,难怪电影放映公司对它们要情有独钟。 另一种是中国影人对港片的不屑一顾、冷嘲热讽。主流评论家谈到港片,立即步调一致,思想统一,异口同声地为港片贴上“媚俗、无聊和浅薄”的标签。 这两种效应对应地作用到中国影业上后,便形成了两种趋向:一方面是港片不事声张,忍辱负重,以获观众青睐为能事,在实践操作中所向无敌;另一方面是影人在斥责港片中获得了精神上的快感以及胜利,并结成批评港片的“神圣”联盟。 然而,在这一切背后,却说明着我们影人的心理是自卑的,他们最为孱弱的补救措施就是用痛骂来维持自尊了。据介绍,《新白娘子传奇》剧组到大陆拍片就带有一种明显的优越感,中方协拍人员用以抗衡的只不过是搬出了政治口号“一定要解放台湾”。我们拿不出艺术上的诱人之作,最终还是眼看《新白娘子传奇》在中国荧屏上长驱直入,过五关斩六将,掳去无数观众的关心和热心。 因此,我们不应对港片(包括台片,因不在本文叙述,故简略)犹抱琵琶半遮面作羞涩状,或视而不见、不闻不问作鸵鸟状。我们应该跳出祖传的精神胜利法的无意识影响,正视港片的成功经验,宰割掉中国影视中的赘疣部分,轻装上阵,迎接港片的挑战。 前辈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不妨来看看围绕港片究竟旋转着什么样的尘埃和云雾。 中国影人轻蔑港片的心理基础 港片胁迫我们可谓历史已久,说来话长。五十年代,上影拍过巴金《激流》三部曲之一《家》。而国内上映的另外两部《春》、《秋》则是从香港引进的。看过《家》,再去看香港片《春》、《秋》的中国观众,真是身体力行地感知了“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的深刻内涵。原来港片能把故事叙述得如此活灵活现,连巴金先生也深表赞扬。这两部港片还在国内被评为全国优秀影片,男主角觉新的扮演者吴楚帆获选为全国最受欢迎的五位演员之一,而大陆版《家》中觉新出演孙道临却未闻有些殊荣。这当然不是孙的演技欠佳,实在是导演手法上不如人家。中国《家》一直未被影界认为是十分成功之作,前几年不是有人在报上呼吁把《家》列入优秀电影中去吗?这反证出《家》过去的评价并不是很高。 至于文革后港片更是浪涛滚滚激荡而来。《屈原》、《画皮》、《三笑》……往往给我们以重量级的震撼,这些影片在大陆影界所激起的批评声浪,反而化石般向今天保留着他们当初的轰动气派。而自《少林寺》之后,直到今天的《新龙门客栈》等新武侠片,它们创下的惊人的战绩,则无须我复述了。 但中国影人对港片向来很苛刻。当年《霍元甲》在大陆放映时,有人在《文艺报》慷慨陈辞,严加贬斥,称之为“用爱国主义的招牌,宣扬暴力和鼓吹盲目排外”;对《少林寺》,今天我们仍听到影人们要批评它内容粗糙。 中国影人为什么会形成对港片挞伐的共识?思来想去,我不敢贸然定论,但我总恍惚感到一点,就是中国影人似乎存在着一种高人一等的心理。对香港经济我们是俯伏看的,但在文化上我们则嘹亮地称之为“沙漠”,似乎自己顿时步入“雅士”之列。这种高等感,我们在85年5.19倾斜的足球场中也似曾触摸到。泱泱大国的足球队,岂可失手于弹丸之地的小兄弟?遂引发暴力。由此推而广之到影坛,既然是文化沙漠,怎能长出电影艺术的蓓蕾?似乎那儿只能丛生着平庸、无聊和低级趣味的野草。 但是,我们也看到香港的另一面。希望工程捐资、水灾捐献等等,使我们感动在港人“我的中国心”的真心实意面前。而香港艺术家,我们也常听到他们“为国争光”的理想。据94年第1期《大众电影》报道,第一位打入好莱坞主流电影体系的香港著名导演吴宇森称他“毕生的最大心愿”是为中国人拍一部史诗式的电影《战国时代》,其强烈的民族观溢于言表;香港怪才导演徐克也多次要使中国影片打向世界,为国人争光云云。在一味斥责人家趣味不高的同时,我们是否感受到他们对电影艺术的追寻和努力,以及在行动上日渐引起国际影坛所注目的事实。 也许我们应该看到港片导演的深刻和成功之处,而不是以轻蔑来漠视人家的存在和成绩。 从批评港片“俗”到悄然模仿 批评港片“俗”是大陆影人最常见的批评词汇。但俗和雅究竟有什么区别,我们往往是旁观者“糊涂”。仿佛有一个规律,一个新潮的被民众哄抬的事物往往是俗的,而一旦时髦过头,似有被抛弃之迹象时,便顿时摇身一变,刹时雅气弥漫了,专家们也便一改初衷,来了大转折,从反对到抢救,奋起绵力,挽救呈颓势的由俗转雅的“文化”了,当年牛仔裤何等之俗,今天雅人们完全视作雅的商标了;京剧进京时,是俗的,现在雅到急救的地步了,《三笑》当年公映时斥之为庸俗,而当更离谱的《唐伯虎点秋香》闯进来时,当年的《三笑》立刻香气袭人,高贵的了不得,最为典型、也最令人可乐的是金庸命运的巨大转折了,当年看金庸的人可谓是“地下阅读工作者”,报上声讨武侠小说之辞不绝如缕,然而今天风向突转,一向高贵逼人的三联书店也下嫁面子,一点不怕“俗气”地出版金庸全集了,成为大陆第二家经作者授权的正规出版社。而4卷本250万字《20世纪中国文学大师文库》更是一鸣惊人,把金庸排名在鲁迅、沈从文、巴金之后,位居四,有限的名额使茅盾公反而成了卢俊义了。金庸的变迁不是很耐人寻味吗?或许将来要在金学之外再设立一个“金学变迁学”呢。